陈梦家诗选

zhangwei

陈梦家（1911-1966），新月派诗人之一，出版的诗集有《梦家诗集》（1931）、《铁马集》（1934）、《梦家存诗》（1936）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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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 g) z2 c& Y. @+ B一朵野花
一朵野花在荒原里开了又落了，
& R; @7 J! T$ b0 F/ z/ z  Z不想这小生命，向着太阳发笑，
5 H3 n$ V: ^6 T% ^4 N; z上帝给他的聪明他自己知道，
他的欢喜，他的诗，在风前轻摇。
" y! e* h! c7 z/ h4 x$ k, Y
' T/ Y( \* R+ d, `4 K6 X一朵野花在荒原里开了又落了，
! i( y* [/ _$ p9 c4 o  j3 j; A1 w他看见青天，看不见自己的渺小，
听惯风的温柔，听惯风的怒号，
就连他自己的梦也容易忘掉。


; J0 T% A1 e8 J: h) W! p8 i1 w$ B+ r" C雁子
我爱秋天的雁子，
　　终夜不知疲倦；
　　（像是嘱咐，像是答应，）
. S1 g+ F' m! h/ q, _3 P　　一边叫，一边飞远。

从来不问他的歌，
4 W' O9 G# E- t3 R, n　　留在哪片云上，
' {( l$ }5 }* m) d; n　　只管唱过，只管飞扬──
　　黑的天，轻的翅膀。

2 {/ [1 Y/ i4 G8 o+ `我情愿是只雁子，
　　一切都使忘记──
- n1 @- V1 U, z  G4 g当我提起，当我想到，
; {, H* J/ f% E不是恨，不是欢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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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俄老人
　　他庄严依旧像秋天，
　　一柱静穆苍老的山尖。
有时候肺腑间块结
7 m( q% k: I' A: j, D; Q/ @1 \3 M引起他咳嗽或是叹息──
　　那一阵痉挛轻轻摇下
6 R- e! t" E. m+ d+ B* U他黄须上气凝的水滴，
　　只频频摇头，他不说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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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沉默，他衔着烟斗，
眼光在报纸上来回走；
0 Z- {, J& J6 C有什么打搅他的心思，
( f4 N( V3 K& s, K他停下来，把眼睛举起──
　　轻的一瞥，落在尼古拉
2 m! s5 \' ], U* u. w- g* o8 G神武的遗像上。也许是
- u. c: f$ ^4 A" U9 L4 ^* p　　寒冷使他呛，他喊：「陀娜」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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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中过二十里铺
水车上停着的乌鸦，
什么事不飞呀？飞呀！
3 L* ~) `+ w7 T9 l6 h葫芦爬上茅顶不走了，
' c: K- i* K+ e% J. o雨落在葫芦背上流。
( s! N& f0 e, @静静的老牛不回家
在田塍上听雨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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: a8 r' N  A# Z; \- E' `草屯后走来一群
白鹅，在菱塘里下碇。
& |! {; c/ u" E8 d' d, n小村姑荷叶做蓑衣，
. Y1 r4 a5 p( V7 _采采红梦罢，云在飞呢！
雨，洗净了红菱，洗净
那一双藕白的雪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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; r6 q0 Q% H( j鸡鸣寺的野路
这是座往天上的路
5 {. d" M& _, E, q" }夹着两行撑天的古树；
　　烟样的乌鸦在高天飞，
+ P2 R2 X& F+ O/ w, c: B　　钟声幽幽向着北风追；
+ \! r, J' c( p" E' d2 q+ S9 n; A我要去，到那白云层里，
1 j9 C- e  m( |( b% P那儿是苍空，不是平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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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海，我望见你的边岸，
山，我登在你峰头呼喊……
* F) `! w& G3 x+ R　　劫风吹没千载的城廓，
　　何处再有凤毛与麟角？
我要去，到那白云层里，
那儿是苍空，不是平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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) P; u3 W# r5 J. V7 v铁马的歌
天晴，又阴，
, A% L  Q& v7 w# f2 y0 t6 c3 {. @$ s轻的像浮云，
' w3 Y' g9 p( z隐逸在山林：
丁宁，丁宁，

不祈祷风，
0 v. t6 c, b! J- _8 p- g3 @不祈祷山灵。
: I% p9 K! @/ X+ _. v3 E' T风吹时我动，
" G, s% F3 }& o! J/ G风停，我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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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有忧愁，
也没有欢欣；
) d& f: Q, r2 x4 V5 q/ }我总是古旧，
总是清新。

4 T3 L  F9 n8 X1 h! e- m( ^有时低吟
清素的梵音，
有时我呼应
鬼的精灵。

我赞扬春，
地土上的青，
; p: X) @5 ?% M$ I, E; D也祝福秋深，
绿的凋零。

我是古庙
一个小风铃，
: W+ P+ K; u' g+ s# v0 F太阳向我笑，
绣上了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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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许有天
上帝教我静，
我飞上云边，
/ l3 I; J9 \* J变一颗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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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 g# K  j' y/ c7 l) ^天晴，天阴，
轻的像浮云，
4 b. |0 C0 h' |# y* D+ J隐逸在山林：
丁宁，丁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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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e( V* ]2 _& k, w" |小庙春景
要太阳光照到
" h6 D3 j3 ~4 R* B5 d/ [8 Y: x6 Y我瓦上的三寸草，
要一年四季
雨顺风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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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 M4 N7 F( X( d让那根旗杆
倒在败墙上睡觉，
% Z/ \9 \% x: ]3 e让爬山虎爬在
它背上，一条，一条，……
3 a8 q: |6 n- w2 T( k6 C我想在百衲衣上
捉虱子，晒太阳；
我是菩萨的前身，
这辈子当了和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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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 T6 w& X3 g) `6 ^1 R# Q过高台县往安西
——高台多悲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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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 s" w0 r5 s" I2 R# `# K
2 z6 \& R) o) E感谢两旁的白杨，
送我们到高台，
虽然没有风，
已经够苍凉。

) z& a5 T# H- R4 O; t感谢温和的太阳
: |6 ]4 X* Q$ z送我们往西走，
面对着沙里的远山，
( ]1 E: |5 d, O3 e3 w6 u喝一杯暖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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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初
当初那混沌不分的乳白色，
在没有颜色的当中，它是美。
从大地的无垠，与海，与穹苍；
+ b1 [) [. v5 W! N& \& x是这白雪一片的雾气，在天地间
升起，弥满，它没有方向的圆妙，
8 x9 M  B& Z1 B' c$ W它是单纯，又是所有一切的完全：
' M+ b- X2 _! G1 s我母亲温柔的呼吸，是其中
微微的风，温柔是她的呼吸；
8 B& M2 |" D( `4 C8 w那亮光是我父亲在祈祷里
闭着的眼睛，他与主的神光相遇。
呵，我只是微小的一粒，在混沌间
* B4 m: s1 m7 Z) j' m5 v1 i没有我自己的颜色，没有分界；
& q0 E: c6 l# o! N" j& X2 i( X9 E那乳白色的一片，多么深远，
但我微小的在其中，也无有边缘，
+ K  d! w9 w4 t& K7 w我就是那渺渺乳白色间的一点──
他通到无穷去的周围，是乳白色，
9 X* |4 }0 ^9 B6 z他自己占到微小的一点，也是。
我有呼吸的从容，因为无一丝
) ~# Z0 d+ f3 ~: t阻碍我自由的伸舒，我从容的
在没遮搁的渺茫间浮沉，我又
0 `3 R+ |9 u0 g, o. g借取了天使的翅膀，向空周旋。
不用辨识那完全清楚的一色，
0 o: v% K& g( }1 A5 q# M天地与海的名称，不能妄称，
$ U+ \$ a. r# Q( B不能妄称神的世界间的神名，
不能喊出我自己的名，我原没有。
但是我和母亲的相合的呼吸，
! J# W4 t0 R5 H  S1 }- t/ l( {它们全无分别的呼吸在一气，
4 V: ]# E, f! H5 p( M融融如水乳的天籁；
. @2 c" v9 K0 A$ e我在那中间，吹一口气的泡沫
翻出那不受劝服的波浪，既然这样，
我便听自己无思想的飞射。……
; O: V0 E2 |  Z  e! D; A到时候我清醒了，
那头上的天花板，摇篮的白
5 z. o9 j4 }0 k  }( Y和陈旧的白窗帘，也使我混乱
0 S, U5 C/ x' Z2 E7 Q4 L究竟那和刚纔梦里有什么分别。
5 i  U" _; ^, p5 ~& J% T7 G- X我没有智能去分别，梦和醒
1 m" z+ ], Y' d" G在我是一样；母亲乳白的胸脯，
我埋在她的温柔里，我吞进
; n/ P* @8 Z: M3 t$ {, s; s那一点紫红的星──是爱，是温，
是我生命的泉源，更是我
4 f7 z0 }9 |  F& O在乳白色间想到的日光。
# z. A9 E# z# I( X  Y) {母亲淡淡黄的白胸脯，她是
4 h0 T: A2 \4 @1 f我醒来时唯一的颜色，
5 B: ^/ a& f4 ^# c我闻到那从紫星中流出来
; z5 S+ g- Z7 V生命的芬芳，醒的芬芳；
那是淡而不浓的，它们原和
2 [7 q% P  j: r* k/ q  W  _% M3 d我梦里的光景一样，一样，一样，
# Y- N3 z+ h' Q$ w5 i$ d/ r: w1 P5 U它们就是这样引诱我去
* _1 T* t. h; I  C那乳白色间的梦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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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晚
7 r, b# c4 U. S8 H% V% v1 H那一晚天上有云彩没有星，
0 t% g: s3 X! S& X/ r你搀了我的手牵动我的心。
2 [% [/ V- R. N4 D! V7 V天晓得我不敢说我爱你，
+ c( Y8 }) i( ~. W0 B! q# s2 C: I为了我是那样年青。
0 _0 S- j' w. A$ Q. g
5 ?1 Z% I6 ]5 {) J! E9 O那一晚你同我在黑巷里走，
9 a: A4 I" e' R9 b肩靠肩，你的手牵住我的手。
! A9 b: S, \% f- P$ L* s, n天晓得我不敢说我爱你，
) V0 \& f; }0 \  c- B+ h  \把这句话压在心头。

8 u* w+ j0 Y/ |% f, p那一晚天那样暗人那样静，
5 ~) U4 e- X1 i只有我和你身偎身那样近。
! |  n9 l! |8 C$ K/ p: N& y天晓得我不敢说我爱你，
0 {; J0 n0 R6 U0 I) k2 R平不了这乱跳的心。
# K" ?) h7 v# A) ]
1 F5 [5 L/ [2 k' [那一晚是一生难忘的错恨，
上帝偷取了年青人的灵魂。
如今我一万声说我爱你，
% _: k' x, {6 y2 {. `& s却难再挨近你的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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红果
我看见一个红果，
结在这棵树上；许多夜
我和我的爱在这里站过。
我叹一口气，说：
“你长着，还想什么，——
　　　　还想什么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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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 E3 y9 g1 v! ]$ e6 W; ^5 _我听见他回答我：
“我没有别的奢望，我只
1 J* |5 Y9 d+ M" |让自己长起，到时候成熟”；
他指着西风，说：
% r4 I/ ^% u/ x“我等着，等着吹落，——
　　　　等着吹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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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 ]9 m+ m! X3 t( _7 o摇船夜歌
今夜风静不掀起微波，
小星点亮我的桅杆，
' e1 E! F/ j2 I0 Y我要撑进银流的天河，
新月张开一片风帆；
7 z" ?3 }. u1 u  ^) e
7 q( y5 _. Q+ [( H  H让我合上了我的眼睛，
听，我摇起两支轻桨——
那水声，分明是我的心，
% o1 B# {3 {8 U0 V. {* ?+ i在黑暗里轻轻的响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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吩咐你：天亮飞的乌鸦，
- k  q  u" q  J别打我的船头掠过；
蓝的星，腾起了又落下，
等我唱摇船的夜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