彭燕郊诗选

zhangwei

彭燕郊(1920-)，原名陈德矩，1920年9月出生于福建省莆田县。七月派诗人，1939年开始发表作品。已出版诗集《彭燕郊诗选》、散文集《高原行脚》、评论集《和亮亮谈诗》、《当代湖南作家作品选 彭燕郊》等10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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殡仪
. X3 n+ @7 b) F; {. Z+ F

在冬天的郊外我遇到一队出殡的行列
凄凉地，悲哀地向着空漠的荒野移行
0 z0 {  W9 H. M6 A& V4 L
四个土夫抬着一部单薄的棺材
1 l' o. P- M8 b5 l麻木地，冷淡地吆喝无感触的吆喝
9 J$ W( L( j: R$ {: N/ Z- ]/ s0 W好象抬的不是一个刚才消没的生命
- A6 r/ G- L' n( z而是一块石头，或是一段木料

跟随在那后面，一个女人絮絮地啼泣着
独自哭诉死者的苦难的生前和身后的萧条
一个披麻戴孝的孩子，恐怖地，慌乱地
+ z' S( ]$ V  ?用干黄的小手牵住了母亲的衣角
% a. e  x9 Q- }2 K7 f7 n, w% \
' K% F. A: U: i* ~$ c* L+ B在那里等待死者的是冰冷的墓穴
1 x6 [4 S6 l9 e: i( h6 X; \在那里他将无主意地任别人摆布
3 T; E5 R2 R  I% B$ w6 p那些土夫将在他的棺材下垫四块砖头
* w  [2 c( K5 O" d# K: Z: ]# c让他的脸朝向生前的住宅
. F2 |. o8 K/ u+ {5 A) \& z而他的亲人--象两只悲哀的毛虫
匍匐着，那女人嘶哑的喉咙已顾不上号哭
- v9 F3 a  `+ q1 v将要忙乱地教教孩子跟着她一起
撒一把沙土在那黑色的永恒的床上

他将成为此地的生客，人世的过来人
残忍地撇下孱弱的母子俩
私自休息去了，
到不可知的土地上流浪
! ^1 o2 k8 m, Y) Z他已完成了一场噩梦
和一场无结果的挣扎......

今天晚上，他将化为一阵阴风
回到乍别了熟识的故居
" Z5 x/ b2 @( q* d- F0 \9 ?象往日从田野里耕罢归来一样
他将用他那紫色的手
抚摸那还没有编好的篱笆
他将用那鱼肚白的眼珠审视
( j4 S/ @! h& Y8 g6 w& @" m* }那菜畦里的菜是不是被夜霜打了蔫了菜心
& {3 ~- ~& L+ d9 @他将用那寂灭了的耳朵谤听
畜棚里那条病了的老牛是否睡得安稳
那些老鼠是不是又在搜索瓮底的余粮
. o/ o% ?; V4 R" }9 ^6 P他将用他那比雨滴还要冰冷的嘴唇
去亲吻那蒙着被睡觉的孤儿
/ B8 z) b) }  I9 a) q  q- a和在梦里呼唤他的小名的
5 H6 J* r4 @  f) q, b$ L那脸上被悲哀添刻了皱纹的妻子
1 d, t% ^3 U  d
他将向写着自己的名字的灵牌打恭
他将向灵堂上素白的莲花灯礼拜
7 V; y+ ]$ M$ c; X1 I9 S! @他将感谢那对纸扎得很好看的金童玉女
' X  `3 H9 e# K* U2 v5 J. C--代替我，你们来热闹我的贫寒的家了
. b, w. e( E: M/ y) [" D
8 |( T* {+ @2 }8 h- t草叶之下的地阴里，我可爱的妻子和孩子呵
什么事都不象你们此刻安排的这样如意呢
. q& U/ R7 [- D* w: c2 f- F但是，因为我是死了
我已经知道了许多你们无法知道的事情......
他将托梦给他的无法维生的家属
用神秘的、黑色的、哑哑声音说话∶
! W( U$ n% o! L& `' n2 B那边，在屋后的山坡上
; v3 |7 U$ b: P* ], C古松树下，几十年前，曾经有一处行商
! z- V. s" D6 Z( @埋了一瓮银子在那里......

( c  g, ~: R2 u你们必须按照我的嘱咐行事
不要有半点迟疑∶
1 G* W6 j) _( S# p- d( S& T八月十五夜，子时
  Q# {7 r& N! N" _# V4 k& e当月亮稍偏向西的时候
( [9 k5 C( z! w1 w+ Z8 _, j5 p+ r你从倒地的树影的梢头，挖下三尺深
你就可以得到那一瓮银子
( D4 V5 _1 p' r( j此后的生活
1 d5 a& z9 m, W, m6 e# I就不用愁了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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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e# ~8 w) d' E) w: M* Y) X, y爱

( A* m; r. X- U9 s8 N! h( N爱是人生理想的实体
8 y8 T8 E" ?1 }6 L5 X# V% E　　--摘自手记
) f$ i) C$ a9 ]; [8 t) |, T

爱是这样的，是比憎还要锐利的，
以锐利的剑锋，刀刀见血地镂刻着，
* ^, `! R2 R, G) @/ ~9 y. G雕凿着，为了想要完成一个最完美的形象
* `  _/ @( N# n5 _! y9 q; [9 R& @爱者的利刃是残酷的。

8 p" N9 P; O' ]' v激荡的漩流，不安宁的浪涛，
比吸救的信号灯还要焦急，深情的双眼闪
  J- ]" J, e) h" \烁着，
3 M' Y( I# c- b; C* w2 w  W找寻那堤坝的缺口，急于进行一次爆炸式的溃决
爱者，用洪水淹没我吧，我要尝尝没顶的极乐!
' U- J. G5 B' g' m5 w) p( c( q
去，站到吹刮着狂飙的旷野上去，
' }1 _/ I# P* H站到倾泻而下的哗哗大雨里面去，
爱者，狠起心不顾一切地冲刷我，
  ?4 f7 ~5 a4 Y8 K9 K5 \% o更加，更加猛烈地摇撼我，让我感到幸福!
$ t4 j( n) P) {! M9 z, y9 X而且执拗地纠缠我，盘曲的蛇一样
紧紧地，狂野地抓牢我，
以冲击一只小船的滔天巨浪的威力，
以那比大海还要粗暴的威力，震动我!
2 z& v( h; A1 S1 a3 g9 z) m5 W4 M
不是心灵休息的地方，不是的。
爱者呵，从你这里，我所取得的不止是鼓舞
和抚慰；
这里，往往少一点平静，多一点骚乱，
+ ]; n' C8 X; S6 \* n爱者，你的铁手的抚摸是使人战栗的。
$ b! x! E$ H9 v
1 B. I, Y5 v$ k0 @6 W9 n# }心灵撞击心灵，于是火花迸射，
随着热泪而来的，是沉痛的倾诉。
2 E# ~% l+ d( v4 l$ {7 P爱是这样地在揪心的痛苦里进行的，
在那里，在爱者的伴随长叹的鞭挞里。

安宁吗!平静吗?不!池塘有一泓碧水
澄清地照出一天灿烂的云霞
但那只是云霞，云霞的绚丽，云霞的瑰奇，
而澄清的池塘失去了它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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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 }) B' m, l* c( Y! O$ [  q而沐着阳光有晶莹的心灵
9 M. _3 F3 ^3 D2 F却以其结晶的多棱的闪动，
, `( x, G$ |2 v/ ]8 g3 C1 D- w以千万道颤抖的光芒的跳跃，迎接着光和热，
# b: ]5 x, i3 X' _爱者心辉的交映就应该是这样的。

% R7 i- s' W% T2 c& l. `多么苛刻，多么严峻而且固执，
只想成为彼此理想的体现，爱者和被爱者
是如此迫不及待的心情
奔向对方，去为自己的理想找寻见证的。

而他们也都终于看到了并且得到了
/ L. X, W) Y* D3 Z9 v, r+ m3 t: s捧在彼此手上的那个血淋淋的生命，
那突突地跳着的，暖烘烘的理想
9 t9 u# x' [, f; V1 g0 v赫然在目，这生和死都无法限量的爱的实体!

一九四八年春，桂林红庙狱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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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船
' {/ |+ ?9 {; A7 C5 P# ?--赠一个饱经忧患的朋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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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 O. `3 P# P8 W  U) c$ e; ]5 s急箭般的台风里它跌撞过
3 z& c) a' S: U7 S$ h( c狂热的九级浪里被抛掷过
可怜的小船，如今，惟一可以告慰的是∶
- Z$ t& `# O2 d, b2 [没有摔碎，裂缝不深，破处还未洞穿
若是被丢弃在沙滩上，那还好些
却被丢弃于暴风雨后凌乱的街头
满载着蹭蹬岁月的辛酸遭遇
和悠长又悠长的困顿生涯的印记
象一个不祥的展览品，这小船
向人们分发缤纷的痛苦
# s5 |4 ?" @1 O和一度使人眼花缭乱的灾难的回忆
. ?  H0 A  w7 C* z9 T
已经过去的，但愿能象梦影般消失......
  u; S8 ]: Z  Z2 s: U1 r5 E6 t你呵，一只船，没有帆，没有桨，在陆地上
, N+ {+ I( G$ K) d- O$ M+ z; {  {偏偏是这些风波迭起的日子
' j/ N2 I3 C1 I4 `9 X  L现在，连顽皮的孩子也不想理睬你了
* x: ]. S7 l/ _+ _0 _没有兴致来摇动你曾经是轻盈的躯体
麻木了吗?小船，在大灾大难中
这一切真是不值一提了
$ l0 x% O) J6 N. B4 @) `) W旋风时起时落地吹刮，振振有词地叫啸
还在想使折磨无穷无尽，而且刁钻古怪
9 g* s( J. w- g7 X' R4 {. g# z有时候，在你不及防备时，邪恶
' ?# Y8 d  H: ^, ^6 ~$ F- `居然那样声势浩大，真正要席卷一切......
谁还记得这只小船呢?
7 d# w$ ]5 H* Y7 t  }- K8 W4 P$ w似乎，它将在混乱中渐渐隐没
陈列的地方是太不适合了
3 j" @+ N9 _4 A4 w( e显得多么不顺眼，多么不讨人喜欢，叫人皱眉
在那停滞的时间里，已经耗尽了
) I3 w( ~: E) l0 n* e人们的惋惜和遗憾，幸灾乐祸或鄙夷
作为冷酷事实的见证
4 u7 I/ U* U! u+ X1 x$ G: s大自然丧失理性和爆发野蛮冲动的
9 m! U6 m, M3 L9 C专横、任性造成的触目惊心的恶果
这标本，长久陈列着，已经失去了吸引力
; ~6 m+ o0 S7 ~! \9 j! V
$ I( h- A* v9 P0 u0 U不，人间悲剧的苦涩产品
4 A% |, j2 |6 X- W; W0 h4 V习惯于灾难的人们，已不屑理会了吗?
5 c# }8 L& j. R  E/ A* [太多的牺牲者，太多的厄运的祭品
/ _4 @! P" _/ |" j1 U在人们的习惯里，不会成为
自己卑微的求生意志的辛辣嘲弄
/ D+ p- J% L* A1 H; u) t3 {5 q在淡薄下去的冷漠和忘却之前
9 R0 R6 V8 Y; J# f2 C$ f* w. L逐渐熄灭了的重返大海的愿望已逐渐复燃
谁能把新的责任、新的航程的预感压抑到零?
/ T, B: U# j; E7 Y1 ?9 v" x谁能把扬帆启碇的再生日子推迟到无限遥远?
谁能在这个胡里胡涂地重新蠕动起来的旋风前
退却?
& f1 Z% E" J1 q, p" d8 }: O& L# m在嚣张一时中，相形之下
  P) Q+ w" ^4 Z
不幸者似乎显得寂寞而且有些局促不安，
) N0 E$ I& _) \' W7 ?嘲弄我吧，伺机再起的旋风
1 H/ q8 W- _1 I你们有你们再度冒险一试的理由
& D$ _8 a: v& g: d但不管怎样，请记着∶这不是我的过错
0 u: I: O( h. L' u  ^5 s8 i/ U只有绝望才是我唯一的过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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瀑布

( y: \% i6 M% P( A+ [没有高就没有低，没有低就没有高
2 O' l& _! w) U有高有低，不是这样构成的
8 b2 F  G! ^9 _  n" i( A& b  a水是
要有自己的路的
$ C/ O. r/ B  n8 p高的路，低的路
4 Y' D8 v. X$ N! ]& h8 J6 H  T& B) i不管高和低，一直向前流去
高和低之间，有悬崖峭壁，怎么办?
避开它，免得--
跌坏了，跌得粉身碎骨
$ G' |5 k1 e  y( V' n7 H转个弯就好了，干吗不转弯
曲曲折折地流，慢慢地往回流，照样是流
但是这里不行
这里不存在转弯，不存在回头
  W8 u3 {3 N+ [1 A于是，奔腾而下了，呼啸而下了
5 k% T$ l0 [: e) R8 E6 G因为收不住这个势头
: ]. L8 K2 E7 R. `) O& g! j因为只有一股劲地
" y5 z9 p! r/ K向前跨出这一步，闯出这一步
) r0 O. T3 j5 e那确实是
非常之自然，非常之自如，非常之合乎情理，
$ P" m8 u! W* P0 v* W' Q9 N( P非常之称心如意的倾泻飞溅，散落
成为粉末了吗?
成为碎片了吗?
# P4 q3 T: ~8 F" ]2 s( a9 l" q不，是展示。展示
  N/ E0 p9 f9 B$ Q3 J; J这灿烂的洁白，洁白的灿烂
; v, h8 p8 b% m9 B  G, i高高地飞扬起来，张挂起来，展示
生命的神奇的张力
4 _8 Y7 O% _7 g( p* K% M$ t: V壮丽的，一束束银丝般的神经和血管的
多么强韧的延伸，颤动，颤动中的延伸
能多长就多长，能有多宽就多宽
可以在平坦处流，也可以垂直地流
+ \& g0 O/ @  {# \, o* D映出红霓的七彩的白波白浪直泻而下地流
; B& T' c/ T4 h9 d. L5 ^这样痛快的跌落呵
+ j! V; Y7 R$ Y这样痛快的跳跃呵
! j4 @8 Z3 R( P" a4 x4 o/ a向深处跌下
向危险跃去
# m) @% `+ U; N5 c% M不能不跌落的跌落，不能不跳跃的跳跃
  A" G* \6 n6 w/ i. V# y* P5 b不跌落就是枯竭
不跳跃就是停滞
"跌落可悲
* I! B8 S! ?2 z4 I跳跃危险"
用不着议论了，议论就是害怕
害怕就会去寻找求平静
( L4 J/ k8 i$ k3 N9 A4 Y奔流的路上，存在平静吗?
; a* `; R8 C% O: s6 e3 u
0 o) j" e* u1 h9 K8 e7 c+ ^1 b当然
把瀑布当作画屏那样好看的摆设来欣赏
也是可以的
那么
你就站开些吧，站远点吧
1 F# X. I, |8 h) @3 l) @! o& H用你的方式去"欣赏"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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