卞之琳诗选

zhangwei

卞之琳（1910-2000），著有诗集《三秋草》（1933）、《鱼目集》（1935）、《慰劳信集》（1940）、《十年诗草》（1942）、《雕虫纪历1930-1958》（1979）等。

* {2 U" E8 a8 h" z0 U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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尺八

象候鸟衔来了异方的种子，
0 ?$ K5 f) W% A三桅船载来了一枝尺八。
从夕阳里，从海西头，
* `8 B& M: _  f! m. f4 Y2 s长安丸载来的海西客。
夜半听楼下醉汉的尺八，
3 U8 r2 a! P. s, I* v想一个孤馆寄居的番客
听了雁声，动了乡愁，
得了慰藉于邻家的尺八。
次朝在长安市的繁华里
$ Q! ]2 c% e6 f# w2 Z独访取一枝凄凉的竹管……
（为什么年红灯的万花间，
0 F; G& N* ^& K) [' Q' ^还飘着一缕凄凉的古香？）
归去也，归去也，归去也——
; F) U! \* F+ Q) y! k象候鸟衔来了异方的种子，
三桅船载来一枝尺八，
7 v* l" ]& A6 S7 F7 h  n尺八乃成了三岛的花草。
0 W& b: K9 G6 L6 v（为什么年红灯的万花间，
. g" [& }% i/ A4 K  f还飘着一缕凄凉的古香？）
归去也，归去也，归去也——
# C: M7 d$ x8 L3 w7 E6 o海西人想带回失去的悲哀吗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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断章

你站在桥上看风景，
7 n/ ]0 b- v1 M* w! G( N9 ~, \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。

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，
你装饰了别人的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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寂寞

乡下小孩子怕寂寞，
枕头边养一只蝈蝈；
* y& p  l: i1 N& [长大了在城里操劳，
他买了一个夜明表。
4 L0 i( H% M% A# h1 Z9 J" d
. ^& b" Q" L4 ^3 c. H' @小时候他常常羡艳
. n( a6 k' \$ e; w4 r: s墓草做蝈蝈的家园；
$ U6 W; h6 D( h# m; \如今他死了三小时，
夜明表还不曾休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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圆宝盒

我幻想在哪儿（天河里？）
捞到了一只圆宝盒，
装的是几颗珍珠：
8 t/ C* T! H/ O6 n/ r$ t一颗晶莹的水银
掩有全世界的色相，
! s* _) ]9 Y- l% G& G( G一颗金黄的灯火
笼罩有一场华宴，
  }3 m9 e' Q% B; f8 t  O一颗新鲜的雨点
$ |$ S; f% l6 Q* Y. n# Y& G6 t, e含有你昨夜的叹气……
( B3 w1 |% i2 s- J/ f) A别上什么钟表店
# Z) q/ Y6 y1 c  s) y, H+ n  q听你的青春被蚕食，
6 F9 Y' |0 o  s0 F* O( T别上什么古董铺
; S7 r: k' I9 N4 a; ^  l8 G& ~3 z买你家祖父的旧摆设。
* G) y& C( K' z) K' c! I2 N你看我的圆宝盒
" R  y2 S& R& r  |跟了我的船顺流
而行了，虽然舱里人
. T% v* p7 x+ G4 e% K- x永远在蓝天的怀里，
虽然你们的握手
是桥！是桥！可是桥
也搭在我的圆宝盒里；
而我的圆宝盒在你们
( z2 M+ b! o) K  }0 X0 S8 s. J8 z或他们也许就是
好挂在耳边的一颗
珍珠——宝石？——星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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音尘

绿衣人熟稔的按门铃
' d& p7 U& |6 y6 X就按在住户的心上：
4 J: ~+ L! ^) L; I, @0 A) T  O8 S' C是游过黄海来的鱼？
4 j& z4 z7 x; g2 ~+ \是飞过西伯利亚来的雁？
“翻开地图看，”远人说。
* s. A5 W0 P" S6 H! r他指示我他所在的地方
是哪条虚线旁的那个小黑点。
3 z& N6 Q7 R+ z7 e$ R. [/ k: }$ L如果那是金黄的一点，
* S& Y% J4 V' \6 E$ j# j, l. \2 P: x# ]) E如果我的座椅是泰山顶，
在月夜，我要你猜你那儿
: d! l: [+ _3 }" u准是一个孤独的火车站。
然而我正对一本历史书。
西望夕阳里的咸阳古道，
- r& D6 Q9 ]  n8 z! @- k我等到了一匹快马的蹄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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距离的组织

想独上高楼读一遍《罗马衰亡史》，
忽有罗马灭亡星出现在报上。
6 U$ a5 Q, p* c, X1 M报纸落。地图开，因想起远人的嘱咐。
寄来的风景也暮色苍茫了。
（醒来天欲暮，无聊，一访友人吧。）
灰色的天。灰色的海。灰色的路。
哪儿了？我又不会向灯下验一把土。
! O/ b. G  b# n3 v. l3 _/ h忽听得一千重门外有自己的名字。
好累呵！我的盆舟没有人戏弄吗？
  o; x, t. O- B7 Q- k/ C4 }* A5 ^$ Y友人带来了雪意和五点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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旧元夜遐思

灯前的窗玻璃是一面镜子，
莫掀帷望远吧，如不想自鉴。
可是远窗是更深的镜子：
一星灯火里看是谁的愁眼？

“我不能陪你听我的鼾声”
是利刃，可是劈不开水涡：
" r: s% L9 F2 @2 a! ^0 }0 T- n$ {* q人在你梦里，你在人梦里。
独醒者放下屠刀来为你们祝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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鱼化石（一条鱼或一个女子说）

我要有你的怀抱的形状，
我往往溶于水的线条。
7 A: r0 n5 e- K- o0 F/ Y你真象镜子一样的爱我呢，
1 f+ V: [2 J& A6 M8 o3 M6 |# s- L8 f你我都远了乃有了鱼化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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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岛

半岛是大陆的纤手，
7 L( a! v5 E- E" s遥指海上的三神山。
小楼已有了三面水
可看而不可饮的。
一脉泉乃涌到庭心，
人迹仍描到门前。
. O% I+ _9 q! L' u6 b& `* @昨夜里一点宝石
7 _, y7 j" H0 D. l: a1 ^; c你望见的就是这里。
6 e/ [. a  \  T. ]用窗帘藏却大海吧
9 s& h+ \9 E* o5 M* B怕来客又遥望出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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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同我

“天天下雨，自从你走了。”
7 b6 ]1 }$ b8 p  @$ J; R8 G“自从你来了，天天下雨。”
3 `2 l. }1 X% B; D两地友人雨，我乐意负责。
7 A8 f5 B1 e8 e& |! u2 p( H6 o第三处没消息，寄一把伞去？
' I, X- D( ~* K8 {0 Y& w- x9 N
) [' s) B: T, z9 ~# k3 Y* k4 x! m+ u" [我的忧愁随草绿天涯：
鸟安于巢吗？人安于客枕？
3 M# U+ u6 U( i+ N0 Z( C/ l! \想在天井里盛一只玻璃杯，
4 ^- L) p, l& F明朝看天下雨今夜落几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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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江泪

隔江泥衔到你梁上，
隔院泉挑到你杯里，
海外的奢侈品舶来你胸前，
我想要研究交通史。

昨夜付一片轻喟，
2 |4 H8 v" s6 Q2 ^; a& Q今朝收两朵微笑，
付一枝镜花，收一轮水月……
我为你记下流水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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灯虫

可怜以浮华为食品，
小蠓虫在灯下纷坠，
" {8 d  i. b! ^7 m; f3 n" e. o. A, A不甘淡如水，还要醉，
8 d+ R/ g" y# a) q) R1 ~6 o而抛下露养的青身。
9 J0 ?6 m  R6 O. v4 }8 O
. i! j8 [( l4 m5 X4 q0 t5 e多少艘艨艟一起发，
2 n  N% K+ e* j3 H- a, }7 w: ]白帆蓬拜倒于风涛，
英雄们求的金羊毛，
7 o& z( U9 G7 Y! A终成了海伦的秀发。赞美吧。

% f) n4 u  B2 g芸芸的醉仙
光明下得了梦死地，
0 |& r) d4 [' R, N: y也画了佛顶的圆圈！

# \4 _5 K: H5 ]& [1 X0 i晓梦后看明窗净几，
) l- @7 f  ~3 N5 m: a+ R待我来把你们吹空，
象风扫满阶的落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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妆台（古意新拟）

世界丰富了我的妆台，
宛然水果店用水果包围我，
纵不废气力而俯拾即是，
7 W! s9 `. M1 S( @; I可奈我睡起的胃口太弱？

游丝该系上左边的担角。
- e; B7 W! X" Z6 T柳絮别掉下我的盆水。
- B+ V5 J  {( f, r' V  E镜子，镜子，你真是可憎，
让我先给你描两笔秀眉。
1 ?$ f, K4 {; T! C- G$ c! S/ Q
& s% G3 a$ b. g1 d: h可是从每一片鸳瓦的欢喜
我了解了屋顶，我也明了
# V- q8 b4 A/ C2 E4 |" p( T% D一张张绿叶一大棵碧梧——
看枝头一只弄喙的小鸟！

7 g+ J" `: o0 U4 {+ U" V1 B给那件新袍子一个风姿吧。
! b% V2 @; L3 k; F“装饰的意义在失却自己，”
: f% r9 x4 s, |' Y& c谁写给我的话呢？别想了——
" i# O' n- ]6 L0 G/ c; N  a讨厌！“我完成我以完成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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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螺壳

空灵的白螺壳
% d2 v+ O# s" E& C# a6 p% W孔眼里不留纤尘，
/ ?: c: B# M4 z漏到了我的手里
- A. y* Y& L! r却有一千种感情：
掌心里波涛汹涌，
  ]1 f5 P; d6 D3 q/ Q6 g+ ^我感叹你的神工，
  b. r& R* W& C0 U/ E你的慧心啊，大海，
) I8 Q9 b% H1 y9 A' M你细到可以穿珠！
  a6 C) J/ [- D$ _8 g可是我也禁不住：
你这个洁癖啊，唉！

! l; H7 a* L8 Y! G$ {* ?1 M请看这一湖烟雨
# ?+ e, o; j2 H1 `水一样把我浸透，
象浸透一片鸟羽。
我仿佛一所小楼
  F1 ?/ ]4 E, m* x& a+ k! D1 `风穿过，柳絮穿过，
燕子穿过象穿梭，
, O6 G5 l3 |% G( a9 T4 ^- `楼中也许有珍本，
书页给银鱼穿织，
9 k# ]8 t& v  u2 |' W从爱字到哀字——
出脱空华不就成！
9 o& f2 G& q1 K3 R  j
* |2 Z1 u  B+ G3 Z6 }8 j" K; x' U玲珑吗，白螺壳，我？
大海送我到海滩，
万一落到人掌握，
$ u) N5 K4 c4 v" x2 H0 _$ Q愿得原始人喜欢，
换一只山羊还差
6 u# j: v/ T4 ?1 E; |三十分之二十八，
倒是值一只盘桃。
怕给多思者拾起：
6 |' ^- t6 b* ?. y/ C6 q空灵的白螺壳，你
带起了我的愁潮！
) |: X" B* S9 }
9 f  ^/ N, H6 `) T6 h% G我梦见你的阑珊：
檐溜滴穿的石阶，
绳子锯缺的井栏……
时间磨透于忍耐！
黄色还诸小鸡雏，
青色还诸小碧梧，
3 n9 m+ i5 R/ D% C7 p玫瑰色还诸玫瑰，
9 @# q$ k3 i- C" \; S3 L0 A可是你回顾道旁，
1 B3 j7 D4 P# d' E- L* j! G柔嫩的蔷薇刺上
还挂着你的宿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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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题（一）

& f+ O) k! z5 o三日前山中的一道小水，
" g3 S: f+ G; m5 d, f# `- [* n1 X掠过你一丝笑影而去的，
今朝你重见了，揉揉眼睛看
  |# ^6 y6 J0 \0 |0 l9 D. W屋前屋后好一片春潮。
百转千回都不跟你讲，
; c' w1 T( O* ?6 q8 B' w水有愁，水自哀，水愿意载你
你的船呢？船呢？下楼去！
# I6 [  i; [! }% @: }# o. k南村外一夜里开齐了杏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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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题（二）

0 D- K( ~7 W; A( O* T! d, g# a窗子在等待嵌你的凭倚。
穿衣镜也怅望，何以安慰？
一室的沉默痴念着点金指。
  P: [' E4 V! }0 I; J门上一声响，你来得正对！
$ V4 M0 |" X. r/ a2 b+ Z. ^杨柳枝招人，春水面笑人。
8 R- E& `9 k4 S鸢飞，鱼跃；青山青，白云白。
衣襟上不短少半条皱纹，
这里就差你右脚─这一拍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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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题（三）

我在门荐上不忘记细心的踩踩，
, @; t5 I, _5 A8 x1 y3 I# J! G不带路上的尘土来糟蹋你的房间
7 |! p7 L, O; b( ~以感谢你必用渗墨纸轻轻的掩一下
叫字泪不沾污你给我写的信面。
门荐有悲哀的印痕，渗墨纸也有，
我明白海水洗得尽人间的烟火
9 x( ~* V2 h+ A, I7 ~白手绢至少可以包一些珊瑚吧，
你却更爱它月台上绿旗后的挥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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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题（四）

隔江泥衔到你梁上，
隔院泉挑到你怀里，
$ U2 |1 y: w8 R7 l% I5 u海外的奢侈品舶来你胸前；
你想要研究交通史。
昨夜付出一片轻喟，
今朝收你两朵微笑，
付一支镜花，收一轮水月……
  D- l9 m1 ^" [我为你记下流水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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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题（五）

9 \" ]( o/ k- r- ?$ _" ~& H$ g我在散步中感谢
/ t! F: i# j2 i* [5 y! x/ T襟眼是有用的，
( O' d" A, T6 t6 \因为是空的，
( ?! }- L0 i( v. @+ o因为可以簪一朵水花。
我在簪花中恍然
# n" o' v9 T" w& z$ S( [8 r世界是空的，
1 h" e$ X1 z: n, w因为是有用的，
: N* f* M( K5 H% z* l因为它容了你的款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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归

像一个天文家离开了望远镜，
# o1 H( ^: c- C. D8 f: C% y9 B从热闹中出来闻自己的足音。
莫非在自己圈子外的圈子外？
伸向黄昏去的路像一段灰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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倦

4 W* s! O$ O( h  Z. s8 B忙碌的蚂蚁上树，
蜗牛寂寞的僵死在窗槛上
看厌了，看厌了；
$ r  U9 \+ |: @6 V4 P知了，知了只叫人睡觉。
4 o6 X2 i9 H2 v& w/ Z
蟪蛄不知春秋，
; s) ]" o1 s- {" B& M% R, f; e可怜虫亦可以休矣！
* A4 ]0 ~+ r3 _华梦的开始吗？烟蒂头
1 b3 B4 Q0 N0 L在绿苔地上冒一下蓝烟吧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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航海

轮船向东方直航了一夜，
大摇大摆的拖着一条尾巴，
骄傲的请旅客对一对表——
“时间落后了，差一刻。”
说话的茶房大约是好胜的，
他也许还记得童心的失望——
* D& y3 u2 y# Y从前院到后院和月亮赛跑。
这时候睡眼朦胧的多思者
想起在家乡认一夜的长途
  c  R9 y7 O9 Q8 h于窗槛上一段蜗牛的银迹——
. _6 Y! N+ r' M“可是这一夜却有二百浬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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淘气

' F5 \& Y' l9 J# E" A# n, ?! t) W淘气的孩子，有办法：
叫游鱼啮你的素足，
. }% k# X$ |2 D2 X叫黄鹂啄你的指甲，
6 T+ |9 E, h4 l1 o" k& j野蔷薇牵你的衣角……
% ?3 B8 |3 e" F2 h; p
白蝴蝶最懂色香味
寻访你午睡的口胭。
我窥候你渴饮泉水
取笑你吻了你自己。
$ j( @9 V! K* C6 h/ h8 W: @
我这八阵图好不好？
/ U+ o: p7 w3 w% S" [* [你笑笑，可有点不妙，
4 H3 X  ^4 B% S/ R: Z" ?7 |我知道你还有花样——

; P& W( j8 I& Y5 x' ~6 n) X( u哈哈！到底算谁胜利？
/ q. z, S( U# O* t6 B你在我对面的墙上
写下了“我真是淘气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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投

　 　
独自在山坡上，
- V  E) b. P- H! {) H4 d3 a小孩儿，我见你
一边走一边唱，
% A) B6 l& e9 u! R( _0 d都厌了，随地
: i" j, _- P+ U7 U) `- y" I捡一块小石头
9 Z& p; a+ g  X, |向山谷一投。
: S9 @& M5 A$ [/ p& N说不定有人，
5 H3 Z0 M: n% @" Y6 M" P小孩儿，曾把你
# K0 n  ~; \$ m; u+ e3 ~! M（也不爱也不憎）
好玩地捡起，
; }, j- G1 R+ U4 {& `2 X像一块小石头
向尘世一投。

---

记录

现在又到了灯亮的时候，
我喝了一口街上的朦胧，
) k% }+ ^8 Z0 Q# H3 e* D倒象清醒了， 伸一个懒腰，
挣脱了多么沉重的白日梦。
# `5 X2 y4 n! \2 y: l
, w9 \9 O' U: U! ~3 |" ~6 F从远处送来了一声"晚报！"
我吃了一惊， 移乱了脚步，
丢开了一片皱折的白纸：
去吧， 我这个一天的记录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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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梦

设想你自己在小病中
: Z: Y! J$ k  g1 \9 V（在秋天的下午）
2 G. y! u5 }2 ^, @望着玻璃窗片上
灰灰的天与疏疏的树影，
枕着一个远去了的人
留下的旧枕，
想着枕上依稀认得清的
, N) \2 c- v3 X# T淡淡的湖山
4 A( u# o5 l2 e: ~5 ~, ]* m
仿佛旧主的旧梦的遗痕，
仿佛风流云散的
! ]/ z, L5 A9 b旧友的渺茫的行踪，
5 ?# ]7 n9 M% _仿佛往事在褪色的素笺上
- [# q% N. [. [; }  N正如历史的陈迹在灯下
老人面前昏黄的古书中……
你不会迷失吗
* `/ L  x; A6 r在梦中的烟水

---

中南海

听市声远了，像江潮
. {1 }' Y6 P4 b$ Z1 I" \环抱在孤山的脚下，
隐隐的，隐隐的，
比不上
/ W% c" Z/ a0 A$ F满地的虫声像雨声
更比不上
满湖荷叶的雨声像风声，
——啊，轻轻的，轻轻的，
6 T/ i( h  d4 C: J% C芦叶上涌来了秋风了！
我不学沉入回想的痴儿女
4 k5 _- F3 M2 P2 d' y坐在长椅上
惋惜身旁空了的位置，
  G+ b4 r) L0 N4 R9 y5 o; Y可是总觉得丢了什么了，
到底丢了什么呢，
% X# I8 m; `5 A  r丢了什么呢？
我要问你钟声啊，，

你彷佛微云，沉一沉，
荡过天边去。

---

墙头草

五点钟贴一角夕阳
: ]" u2 L4 F+ [$ y$ x六点钟挂半轮灯光
想有人把所有的日子
# `$ k+ x' m! f5 z  G7 e就过在做做梦，看看墙
墙头草长了又黄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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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成岩

8 b, H& Y6 i, E3 y; Q水边人想在岩石上刻一点字迹：
) |6 q; ~7 O4 p' \大孩子见小孩子可爱，
问母亲“我从前也是这样吗？”
母亲想起了自己发黄的照片
" A6 o1 ^- V0 m- O' j9 R堆在尘封的就桌子抽屉里，
, g6 r2 y1 d# h2 d想起了一架的瑰艳
# R' y6 f1 w- ?$ c+ N藏在窗前干瘪的扁豆荚里，
6 |" ^9 Z. o- X" U8 S6 {0 D3 y: Q4 Z叹一声“悲哀的种子！”——
“水哉，水哉！”沉思人忽叹
古代人的感情像流水
6 `' g! s7 \: W积下了层叠的悲哀。

---

望

) T" y6 m* J  z4 {8 `" D8 a小时候我总爱看夏日的晴空，
把它当作是一幅自然的地点：
蓝的一片是大洋，白云一朵朵
3 b9 C/ q; P3 L  z  h# e0 t大的是洲，小的是岛屿在海中；
大陆上颜色深的是山岭山丛，
许多孔隙裂缝是冷落的江湖，
8 J0 V6 x% J' X还有港湾像是望风帆的归途，
等它们报告发现新土的成功。
; x& I$ N, b  v& _8 S
如今，正像是老话的苍海桑田，
+ a1 Y: G' Y; \. x. ?满怀的花草换得了一把荒烟，
就是此刻我也得像一只迷羊
辗转在灰沙里，幸亏还有蔚蓝，
还有仿佛的云峰浮在缥渺间，
倒可以抬头望望这一个仙乡。

---

傍晚

　　倚着西山的夕阳，
  p9 m( {+ `; o0 g　　和呆立着的庙墙
对望着：想要说什么呢？
　　怎又不说呢？

- n% w6 C8 L2 Q8 {( |  f6 x* V　　驮着老汉的瘦驴
　　匆忙的赶回家去，
0 |8 X, Y& }2 w4 C: L忒忒的，足蹄敲道道儿──
　　枯涩的调儿！

　　半空里哇的一声
　　一只乌鸦从树顶
飞起来，可是没有话了，
　　依旧息下了。

---

大车

拖着一大车夕阳的黄金，
骡子摇摆着踉跄的脚步，
7 u" K2 `& W' R$ c$ Y" e穿过无数的疏落的荒林，
; j0 B2 D: _3 I9 O  z9 t9 |2 O无声的扬起一大阵黄土，
叫坐在远处的闲人梦想
古代传下来的神话里的英雄
, C0 q4 r2 m- A- ^腾云驾雾去不可知的远方──
- }6 R, A% ]% z2 C2 Z$ {, g4 n' C, e古木间涌出了浩叹的长风！

---

水分

0 F* ?) F$ s; b. |! S! T5 h- S/ T蕴藏了最多水分的，海绵，
容过我童年最大的崇拜，
; a8 Q( M$ x1 U好奇心浴在你每个隙间，
我记得我有握水的喜爱。

  E( Y; b" D, I* }/ w& w8 |忽然我关怀出门的旅人：
+ D% K: M( Z) M, U4 Y- u  b8 [' ?: o水瓶！让骆驼再多喝几口！
' r% _2 w' `' T' d: z愿你们海绵一样的雨云
9 v; X/ Q- n! Z8 a来几朵，跟在他们的尘后！

云在天上，熟果子在树上！
仰头想吃的，凉雨先滴他！
, f! i  H% E7 C. E" G) R, [谁敢挤一滴柠檬，然后尝
我这杯甜而无味的红茶？
6 ~/ T( ?4 X6 w% }; j6 M
我敬你一杯，酒吧？也许是。
昨晚我做了浇水的好梦：
9 M/ X3 S+ m6 O不要说水分是柔的，花枝，
  I( |$ Z  s' z- F* V7 u抬起了，抬起了，你的愁容！

---

古镇的梦

小镇上有两种声音
" m3 ]2 I1 {! T! s7 q一样的寂寥：
. D: m0 M; V; v0 \0 L9 l白天是算命锣，
, U% h/ _2 c/ T0 a. `) c9 |夜里是梆子。
$ R5 S% z0 n1 e* y8 P' e6 a% }" `' [* s$ K
敲不破别人的梦，
1 h& D4 @. |- I' {) ]) T7 F做着梦似的
% O) h% l& u* s# Q+ i9 ~# j2 S# I瞎子在街上走，
' s4 ]3 ]7 r( g一步又一步。
他知道哪一块石头低，
哪一块石头高，
哪一家姑娘有多大年纪。

9 g+ k  ]; r# g7 R/ v, y! N敲沉了别人的梦，
做着梦似的
更夫在街上走，
) }2 b5 L# S% F一步又一步。
他知道哪一块石头低，
哪一块石头高，
哪一家门户关得最严密。

「三更了，你听哪，
毛儿的爸爸，
这小子吵得人睡不成觉，
老在梦里哭，
! B, ]8 n0 f) v' Y明天替他算算命吧？」
& r" |6 |8 ]8 V" g; P2 c% q1 l5 f
3 n" S& v& b/ n7 i5 j" }是深夜，
9 \& M& K9 J+ |又是清冷的下午：
敲梆的过桥，
9 x1 C3 n4 T& I8 L" C- ~敲锣的又过桥，
  K! g! N9 B; a* j+ n: H不断的是桥下流水的声音。1932

---

道旁

家驮在身上像一只蜗牛，
弓了背，弓了手杖，弓了腿，
9 x$ r. u! ?( N( }8 P倦行人挨近来问树下人
（闲看流水里流云的）：
; e5 y3 Z  O7 d/ S+ \! N  C5 O# D"请教北安村打哪儿走？"
- \( N& E: I# A% z+ l: b' U, k+ A
' i6 [; {5 ?. H0 a骄傲于被问路于自己，
) n- q; I% c) E& D: M异乡人懂得水里的微笑，
: F& j7 \( D# A# [- \# y又后悔不曾开倦行人的话匣
! Z7 a" L% |& I2 j$ r9 V; l像家里的小弟弟检查
& M% a$ i/ r  C9 ^远方归来的哥哥的行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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