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至诗选

zhangwei

冯至（1905-1993），原名冯承植，字君培。直隶涿州（今河北涿县）人。诗人、教育家、德语文学专家、翻译家。

1921年考入北京大学预科，对诗歌发生兴趣，开始新诗创作。1923年夏参加林如稷等在上海主办的文学团体浅草社。1925年浅草社停止活动，和杨晦、陈翔鹤、陈炜谟另组沉钟社，出版《沉钟》周刊、半月刊和《沉钟丛刊》。192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德文系，出版了第一部诗集《昨日之歌》，在哈尔滨和北平从事教学工作。1929年出版第二部诗集《北游及其他》。1930年冯至与废名合编《骆驼草》周刊。同年赴德国留学，研治文学和哲学，获德国海德堡大学哲学博士学位。1935年回国后曾任同济大学教授兼附设高级中学主任，西南联合大学外交系德语教授等职。其间出版的诗集《十四行集》。1946年返回北京，任北京大学西方语言文学系教授。建国后历任北京大学教授、西语系主任，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、所长、名誉所长，中国文联第四届委员、中国作协第三、四届副主席，中国外国文学学会第一、二届会长，中国德语文学研究会会长，中国译协名誉理事等职。

1980年当选为瑞典皇家文学、历史、文物研究院外籍院士。1981年当选为联邦德国美因茨科学与文学研究院通讯院士。1983年获联邦德国歌德学院歌德奖章。1986年获民主德国格林兄弟文学奖金。1986年当选为奥地利科学院通讯院士。1987年获联邦德国大十字勋章和国际文化艺术交流中心艺术奖。用其所得一万马克设立了“冯至德语文学研究奖”。
& G5 y8 ]+ D% U6 d) s8 T$ T3 N
* S; H6 x5 C% H8 @" f! n出版的诗集有《昨日之歌》（1927）、《北游及其他》（1929）、《十四行集》（1942）、《冯至诗选》（1980）等。其他作品有散文集《东欧杂记》（1951）、传记《杜甫传》(1952)、译作集《海涅诗选》（1956）、诗集《西郊集》(1958)、诗集《十年诗抄》(1959)、论文集《诗与遗产》(1963)、译海涅长诗《德国，一个冬天的童话》(1978)等。

' R' a- t; P! ^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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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 |( t# w, f& C' T. P7 x0 S, b十四行二十七首

0 ^* N- Q5 F" |* X6 F0 w
$ j+ n1 F" j3 s7 V! k' r
1

我们准备着深深地领受
8 s% k5 ]1 g, @1 d4 }0 l' D那些意想不到的奇迹，
" }  q3 a, p; h* n在漫长的岁月里忽然有
6 a9 v# e* E  J/ w' J彗星的出现，狂风乍起；

我们的生命在这一瞬间，
, p8 g" b$ n2 }* t) E  l3 @0 r& G) u2 d仿佛在第一次的拥抱里
8 @; u* C/ x% c" O; E6 L过去的悲欢忽然在眼前
凝结成屹然不动的形体。

我们赞颂那些小昆虫，
它们经过了一次交媾
或是抵御了一次危险，
( S( g  S& V$ k8 u2 J
便结束它们美妙的一生。
( G. r0 O2 N0 |: R+ c( B我们整个的生命在承受
狂风乍起，彗星的出现。

2

$ l& F8 f9 ]( E; ^1 |
; X* g, E- i$ d* f2 s+ T3 i# {什么能从我们身上脱落，
/ [+ C* F& b+ D9 I4 N' h. f我们都让它化作尘埃：
我们安排我们在这时代
) N2 S5 L$ d% Z* t像秋日的树木，一棵棵
& F: Z1 j3 k" v3 c
把树叶和些过迟的花朵
都交给秋风，好舒开树身
" z3 e6 }' \6 L: D3 p* \伸入严冬；我们安排我们
在自然里，像蜕化的蝉蛾
1 w+ K! p, Q: K9 k8 I6 Z) G0 J9 q  j
  y" j$ R) E4 u, V6 D. J" G把残壳都会在泥里土里；
我们把我们安排给那个
* v) k; J1 ?8 V3 F未来的死亡，像一段歌曲
5 l/ ~, k# ~3 m0 ]; D  C
歌声从音乐的身上脱落，
" A8 T8 o" v7 q4 t归终剩下了音乐的身躯
& g1 J0 J  r/ x化作一脉的青山默默。

3
! h/ Y: m9 ^/ j6 n! b1 g* |8 n+ c
; L* Q" _/ O% ^* k
你秋风里萧萧的玉树——
是一片音乐在我耳旁
筑起一座严肃的庙堂，
# }% v) t6 M6 ]8 k9 u让我小心翼翼地走入；

" U( X" O0 ^3 F又是插入晴空的高塔
0 R% t0 `! P$ T; H1 l" K在我的面前高高耸起，
9 v9 @, X4 a' S3 V有如一个圣者的身体，
' O! u; v: v- I4 R5 |, @升华了全城市的喧哗。
( _( p  w) k/ I0 d
7 K$ E- W3 z, O: L你无时不脱你的躯壳，
! C) M: `3 T* p6 z" L3 A2 j$ j凋零里只看着你生长；
在阡陌纵横的田野上
+ d  N: T' J3 @  N9 E8 i
/ T# x/ r$ ]: w' N/ V& P" F我把你看成我的引导：
7 ^$ [1 Z2 ^+ S# W! G祝你永生，我愿一步步
9 }2 W! O$ j9 N* t" ^- @化身为你根下的泥土。
! H' }* p+ D7 K- @( ]9 }
  y5 ^7 o/ F8 N; V1 C8 _
4


我常常想到人的一生，
' I1 b+ `: f& j% D便不由得要向你祈祷。
你一丛白茸茸的小草
不曾辜负了一个名称；

; v# ?7 V# r3 C1 v( c. i! s但你躲进着一切名称，
过一个渺小的生活，
5 C. X/ Y! k4 c9 s不辜负高贵和洁白，
默默地成就你的死生。

一切的形容、一切喧嚣
: P' U) M$ ^; T, D3 [+ W到你身边，有的就凋落，
有的化成了你的静默：

这是你伟大的骄傲
却在你的否定里完成．
我向你祈祷，为了人生。
& G# |' O! R6 v/ B: j# a2 r
1 U  ]9 ~+ `! q; G4 l4 g6 k& W6 o5


我永远不会忘记
) T0 `* ]! z% x+ d) n西方的那座水城，
它是个人世的象征，
千百个寂寞的集体。
) M; x% W3 z2 ]) g" y7 `$ _
2 y2 e2 r; N: p6 ^" A一个寂寞是一座岛，
一座座都结成朋友。
当你向我拉一拉手，
便象一座水上的桥；

0 j$ w; y0 k( [  b  U" s. f) P. Z当你向我笑一笑，
便象是对面岛上
忽然开了一扇楼窗。
7 N9 l& R, z! U4 J8 _/ l' U
% }! V0 w& I, S0 V$ Y等到了夜深静悄，
只看见窗儿关闭，
桥上也敛了人迹。
" t# o8 T/ l( K' }

) K2 J6 b5 X( ^: F* {& }: b6


我时常看见在原野里
一个村童，或一个农妇
向着无语的晴空啼哭，
5 C  @) }7 j9 D6 w) F4 G6 J是为了一个惩罚，可是
) u! f! y  ], H! x
为了一个玩具的毁弃？
/ J1 h6 @" ^$ g/ L/ n8 h- W6 ~是为了丈夫的死亡，
可是为了儿子的病创？
2 P7 X) A( r0 t: ^啼哭得那样没有停息，

# Y% y0 Q% y4 G  H) ?* _/ Y像整个的生命都嵌在
一个框子里，在框子外
没有人生，也没有世界

# d* K1 c6 H7 c; k2 P我觉得他们好象从古来
# ~0 b# y8 G! \5 l6 z/ S1 T就一任眼泪不住地流
为了一个绝望的宇宙。


7


和暖的阳光内
' Z% _1 j( ~& O+ F( d: I我们来到郊外，
! S' P; R. N% X& z7 w" }象不同的河水
; R2 S. ?. d- c融成一片大海。

有同样的警醒
在我们的心头，
; o) ^" V8 P: h8 e# F% x是同样的运命
在我们的肩头。

共同有一个神
他为我们担心：
等到危险过去，
' v, f; d7 C) F- A
3 s5 c: E# @3 S8 ?那些分歧的街衢
; z! m/ u7 X9 g7 F; l+ T, ?7 V又把我们吸回，
6 f4 g+ y: ^. Q6 g海水分成河水．


8

. [! @% D, D4 S, I0 a
是一个旧日的梦想，
眼前的人世太纷杂，
想依附着鹏鸟飞翔
) [/ ~' Y2 s% K, n5 u- X  _去和宁静的星辰谈话。

千年的梦像个老人
期待着最好的儿孙——
如今有人飞向星辰，
* v3 {2 F2 Q0 J% U却忘不了人世的纷纭。
$ G5 }- e3 T! \: n1 H
4 v$ f0 u2 Y4 x# {2 x3 }0 p他们常常为了学习
怎样运行，怎样陨落，
* I' K; c8 [. D) g& R9 M好把星秩序排在人间，
- u& [+ I! X( U; P+ k! h0 K7 Y
便光一般投身空际。
0 ]/ |1 O4 d* u8 A7 _3 H如今那旧梦却化作
远水荒山的陨石一片。


9
) x' c! J2 ]2 c4 x! C

你长年在生死的的中间生长，
7 F1 |2 `# D8 A2 e6 c$ u一旦你回到这堕落的城中，
听着这市上的愚蠢的歌唱，
你会象是一个古代的英雄

# k; w0 q1 q& G. e2 r在千百年后他忽然回来，
从些变质的堕落的子孙
寻不出一些盛年的姿态，
$ D7 B9 h7 O( Z他会出乎意外，感到眩昏。

你在战场上，像不朽的英雄
在另一个世界永向苍穹，
0 G. |# q2 j: @+ F归终成为一只断线的纸鸢：
% Q# Q5 L4 p% o) j0 d
3 r  {3 y6 T4 ^  J但是这个命运你不要埋怨，
6 }$ m9 p8 c; L2 M* r你超越了他们，他们已不能
维系住你的向上，你的旷远。
+ ~5 y# ~* g. h& v* g, |

2 ?( l; g" d! J10
( @, l- N6 H1 ~
7 s& T' J! v2 p( I" T3 |
你的姓名，常常排列在
+ S! z# @6 w; F. d许多的名姓里边，并没有
什么两样，但是你却永久
暗自保持住自己的光彩；
7 e; M" p6 B; k! N2 H3 p2 e: k" u
我们只在黎明和黄昏
7 U- q9 Y* |: j4 r认识了你是长庚，是启明，
到夜半你和一般的星星
也没有区分：多少青年人
, I- U4 i, |9 a0 }. `
赖你宁静的启示才得到从
正当的死生。如今你死了，
我们深深感到，你已不能
# N8 R0 o/ g4 s3 z8 A
9 l! M; L2 j" \8 T% L+ R参加人类的将来的工作——
如果这个世界能够复活，
歪扭的事能够重新调整。


. a/ t+ H% H* o$ S# `! i11
8 D" o4 P0 ^/ W9 s

在许多年前的一个黄昏
你为几个青年感到“一觉”；
你不知经验过多少幻灭，
但是那“一觉”却永不消沉。
* _3 x3 i0 j* ~* s( t& G# i
2 \# v* G! I% A1 {+ p/ r( e我永久怀着感谢的深情
望着你，为了我们的时代：
它被些愚蠢的人们毁坏，
可是它的维护人却一生
5 U7 x) h! P( \
' F! [% ]3 S8 i9 R- s+ v# m被摒弃在这个世界以外——
你有几回望出一线光明，
9 O/ H$ w0 l6 b$ f) n7 w转过头来又有乌云遮盖。

你走完了你艰险的行程，
艰苦中只有路旁的小草
, u( p# o4 @! F8 L4 F曾经引出你希望的微笑。


12


你在荒村里忍受饥肠，
% R  q/ ^: G6 x" X& P# l你常常想到死填沟壑，
你却不断地唱着哀歌，
为了人间壮美的沦亡：
, h6 i- B& \; ]* P: r' g9 U) d
战场上有健儿的死伤，
3 Q4 A/ g) U" l8 Y  f4 A5 g天边有明星的陨落，
9 m+ n) _  R, {- f+ `: `1 b万匹马随着浮云消没……
  W2 ]$ a: D* K& l8 S你一生是他们的祭享。
$ n5 w+ J7 S& i5 `; l5 f% G8 }
) Q3 O) y# Q: J- B& O$ p6 ?4 U你的贫穷在闪烁发光
9 b$ b2 U; r  `& k& [, R/ ^象一件圣者的烂衣裳，
就是一丝一缕在人间
- p2 V* ~( @% {$ a; x/ x2 q
也有无穷的神的力量。
* e: {; Q9 K. t) ?( P一切冠盖在它的光前，
* z$ }9 U6 z2 S( ]只照出来可怜的形像。


& `# l4 V/ y( ?& Z! f; U: V) ?13
2 q% u7 Z9 v, _

你生长在平凡的市民的家庭，
你为过许多平凡的女子流泪，
在一代雄主的面前你也敬畏；
你八十年的岁月是那样平静，

4 K- m0 t  w2 b好像宇宙在那儿寂寞地运行，
但是不曾有一分一秒的停息，
) F1 r$ x5 L8 V& z" Q  ?5 h2 L随时随处都演化出新的生机，
4 j5 a. I: ^! x& v  y) J不管风风雨雨，或是日朗天晴。
* M( |* b* @2 n: Y
! q& @. G* z1 k从沉重的病中换来新的健康，
' \, l* I/ L- q从绝望的爱里换来新的营养，
你知道飞蛾为什么投向火焰，
9 i  I1 F1 x2 l
) Q: e  }: T" H3 J9 q, [蛇为什么脱去旧皮才能生长；
万物都在享用你的那句名言，
  B0 G3 |: F+ A# }: K/ }它道破一切生的意义：“死和变。”

: y: N+ \' K- b# H- i" q* h
. S+ P' A+ J0 O5 N3 _4 J14


4 n. Z* Z& E# l5 i1 s& q你的热情到处燃起火，
- i! ^, J& M4 S* z2 e1 e你把一束向日的黄花，
燃着了，浓郁的扁柏
& A1 j$ ^( R* z6 l燃着了，还有在烈日下
# O2 z2 J, y, t7 Y, f9 t
行走的人们，他们也是
/ D( v" K- N6 t6 Q  J; x向着高处呼吁的火焰；
) A0 {9 }% g; U4 W  N7 V: W但是初春一棵枯寂的
/ L4 U. Z9 c0 ]5 ~/ m  s小树，一座监狱的小院
/ r- f1 \  A' ?: [4 q
和阴暗的房里低着头
剥马铃薯的人：他们都
$ Y/ ^& n7 }. c* n像是永不消港的冰块。

: u7 j8 d0 k; [. x4 D这中间你画了吊桥，
. A; n: s/ C- n* @4 O  e& v& M( f画了轻倩的船：你可要
把些不幸者迎接过来？
" k- h: U3 |) i
  k: O# e  V+ {* }
15
, B. q0 P  T& R' Q% n/ W' M
' T% K7 K# U: w6 ^& X4 n
5 D, y. X' m! M. \' [* ~看这一队队的骡马
驮来了远方的货物，
* E4 |6 m' [  B% x1 l- F水也会冲来一些泥沙
从些不知名的远处，
. o4 f, q) \$ N9 y2 D
风从千万里外也会
掠来些他乡的叹息：
9 e* D) J+ S2 H% U/ O我们走过无数的山水，
* `" z) i( `  r, Q+ r9 o- A1 Z随时占有，随时又放弃，

- g& {8 B$ s% B: N; w! {+ Z仿佛鸟飞行在空中，
它随时都管领太空，
6 \6 d2 R/ N9 r8 Z3 n8 K+ k随时都感到一无所有。

什么是我们的实在？
从远方什么也带不来
从面前什么也带不走


16
: Y) r6 U5 b3 e, t. x. g

我们站立在高高的山巅
化身为一望无边的远景，
, C! R0 ^/ c9 X化成面前的广漠的平原，
: {' A, d+ e* r( D化成平原上交错的蹊径。
7 J6 `$ g4 c, m) c" o  w
哪条路，哪道水，没有关连，
哪阵风，哪片云，没有呼应；
我们走过的城市、山川，
* F, c! h4 o9 K3 z都化成了我们的生命。
  l1 K9 C( g( s8 d7 U2 B0 S8 U$ g, s
% e# E6 V- P7 H我们的生长，我们的忧愁
是某某山坡的一棵松树，
! z7 l7 n) z  ]( n是某某城上的一片浓雾；
: C! K3 o' B$ N8 U* r
0 F9 E  _  E; K( [我们随着风吹，随着水流，
' d3 N3 N2 O) H# W化成平原上交错的蹊径，
化成蹊径上行人的生命。

( u0 P( V$ P  K% x  K' i
: b3 P2 T6 _) l% x. L17
  m) X. |( Q( b+ x: B' t# c
) p7 }  R4 t# k5 r
0 C& g; M+ T* x/ j5 z你说，你最爱看这原野里
一条条充满生命的小路，
+ t" _% w' G( b  c" [是多少无名行人的步履
踏出来这些活泼的道路。

* y  K- j; Q' Z& F在我们心灵的原野里
8 L7 B% O: Y+ C5 z) {( R+ y也有了一条条宛转的小路，
但曾经在路上走过的
行人多半已不知去处：

寂寞的儿童、白发的夫妇，
还有些年纪青青的男女，
8 r/ e/ i, L9 m. ?# ]; h% m还有死去的朋友，他们都

给我们踏出来这些道路；
" ]$ g" t+ M* Y) d我们纪念着他们的步履
' @7 b. D7 T$ K, @0 }( w$ W/ @不要荒芜了这几条小路。
3 Z2 r! Q. B4 u7 a1 w9 S7 a

18
( y, \% D- Z3 {. P

我们常常度过一个亲密的夜
在一间生疏的房里，它白昼时
是什么模样，我们都无从认识，
更不必说它的过去未来。原野——
9 C; F/ e" d/ g. X
一望无边地在我们窗外展开，
( s4 M: r' W6 h9 m2 ^我们只依稀地记得在黄昏时
来的道路，便算是对它的认识，
明天走后，我们也不再回来。

闭上眼吧！让那些亲密的夜
和生疏的地方织在我们心里：
& D9 c2 B: q' H+ |9 J我们的生命象那窗外的原野，

我们在朦胧的原野上认出来
5 s$ I8 h4 p2 U6 L/ J5 q; t" E# i8 b一棵树，一闪湖光；它一望无际
藏着忘却的过去，隐约的将来。


19
7 G( Z, [5 W7 i" }& h) x' f

我们招一招手，随着别离
/ Z/ L2 U- O) p+ Y我们的世界便分成两个，
: b- P  I( u# X! l4 ]身边感到冷，眼前忽然辽阔，
象刚刚降生的两个婴儿。
* z. R0 H& P4 Y, n: O$ t2 Y. h
啊，一次别离，一次降生，
$ S2 `6 u; o5 q我们担负着工作的辛苦，
) y7 \: a6 X! d$ w5 x把冷的变成暖，生的变成熟，
% d/ w" P9 r# I5 b. g各自把个人的世界耘耕，

6 x& _" y/ i: O2 a为了再见，好象初次相逢，
怀着感谢的情怀想过去，
1 n7 ]3 ]8 M: E& A" ~3 H象初晤面时忽然感到前生。

2 M; Z* F% y* S一生里有几回春几回冬，
我们只感受时序的轮替，
; ~  k! b$ P9 p1 |0 O  o& I3 M感受不到人间规定的年龄。
7 r* ?7 }$ M7 W9 I7 e% F( v
* [- G# l# N5 K; n/ Y% y
20
; n- D, m3 V8 J7 v- m
  V) U' u- e8 Q
有多少面容，有多少语声
; g' i+ T1 a/ U. o6 `) r* ~在我们梦里是这般真切，
6 d' p; i8 [/ n5 S* D+ y! ]2 z不管是亲密的还是陌生：
. J4 u! S- t# c. [: Y. h" v7 m是我自己的生命的分裂，

! ]3 D) I( C8 C可是融合了许多的生命，
5 X! o: }; S  N- c/ f在融合后开了花，结了果？
谁能把自己的生命把定
" n0 ]: A+ {4 [* n$ n对着这茫茫如水的夜色，
  e% j5 \3 v* j8 D% L2 l
谁能让他的语声和面容
只在些亲密的梦里索回？
我们不知已经有多少回
# s! i( z# \( n- a. w* c
1 p" G5 u( {5 N& c( {. a  D7 h) ?6 a$ X被映在一个辽远的天空，
! c% p4 R4 C1 I" N  W5 [被船夫或沙漠里的行人
  V1 W" Y3 S) J+ d2 {) j添了些新鲜的梦的养分。

21

  a- A6 h9 y8 V3 s( [2 S
% M) j! Z3 O- ]2 d' I0 R我们听着狂风里的暴雨，
我们在灯光下这样孤单，
4 s- \% @1 N1 V) |* v$ K. }8 R我们在这小小的茅屋里
就是和我们用具的中间

也有了千里万里的距离：
! s; A2 b! ]) B( E' a( n钢炉在向往深山的矿苗
7 [. R' @! r" L3 B# A0 ^1 J4 @瓷壶在向往江边的陶泥；
6 Y: B, `  w( l4 F: m2 g它们都像风雨中的飞鸟
$ s7 o. p8 Q4 _8 u+ T% {- e# y
各自东西。我们紧紧抱住，
好象自身也都不能自主。
狂风把一切都吹入高空，

暴雨把一切又淋入泥土，
只剩下这点微弱的灯红
在证实我们生命的暂住。
, G( z7 y& ~: U3 K$ r7 N

22
' T" P; ~1 y+ e/ I9 ~  ^7 h: C' d

深夜又是深山，
4 \) I" r& P$ |: H: S2 D( x听着夜雨沉沉。
5 C$ p: l# d8 v* [+ w5 M十里外的山村
廿里外的市廛
" @% Y3 V0 @: k. r
2 E; [. [7 h9 a# ~7 p# q5 _8 c它们可还存在？
: T: B& G% C( }# M8 {十年前的山川
7 V, P, I5 T9 r! s& E廿年前的梦幻
都在雨里沉埋。

9 O( d- H2 `3 f6 }' V2 f1 z- U四围这样狭窄，
: y# Y) ]9 ^1 a, t/ M, |! d好象回到母胎；
( H! z% P/ b- h神，我深夜祈求
9 _6 w" B# d" X4 g* m
/ o: S8 L' ?) `; [; g7 J/ Q/ V像个古代的人：
“给我狭窄的心
一个大的宇宙！”

$ }) @) `9 i" H. E7 ^) \0 o23
" {% {) f* {; U1 N+ K& ^/ R! }
  Z) Z3 _) l) q9 |0 H( k' T
/ P7 }# \4 H2 Y: ^$ N7 l; Y( C接连落了半月的雨
你们自从降生以来
就只知道潮湿阴郁
一天雨云忽然散开

太阳光照满了墙壁，
. S. m) h4 _0 f' F, U我看见你们的母亲
4 X5 n! V7 |6 e5 T" m1 I; r0 j把你们衔到阳光里，
- z2 K. R0 j" a, \1 l* B: m0 B- o让你们用你们全身
7 F) L, S% b9 a. |3 o9 S) `
0 I, f3 _/ c' C4 n3 J( X! |! {! K# j第一次领受光和暖，
8 e6 u2 Z+ z' H  c4 o: A等到太阳落后，它又
0 i% ]9 |( K' g% o/ K) A. z/ P衔你们回去。你们没有
' P+ z, o4 x! b/ ^: s
记忆，但这一幕经验
会融入将来的吠声，
你们在深夜吠出光明。


24
, z  t+ T* ~. q: o3 Z! {  s
0 O* f0 Q6 b: h5 V& {5 @: C
这里几千年前
* M  T, P' q7 |: B( A处处好象已经
8 W) z: Y3 K' P  Q8 J. O) {0 b有我们的生命；
+ K+ z5 Q. s1 B( C4 p我们未降生前

, X( O! v% z( x4 b一个歌声已经
  h% P7 z3 F2 C: K从变幻的天空，
从绿草和青松
唱我们的运命。

1 |, r0 ?5 v9 F1 h7 H我们忧患重重，
- v/ T- c1 H% ~5 x5 G4 l) t这里怎么竟会
" Q! D. i! _3 G4 B$ x8 |听到这样歌声？

看那小的飞虫，
4 ]& T# M+ Q+ ?2 `. p在它的飞翔内
时时都是永生。

! D: X) t# \6 ^! t+ t7 |
# ?% n- {- I8 b' r: Y25
  `8 g! Q& U0 i) [  i
& _' W# {' @: H- b
( V- d3 o; \7 d0 w+ G, o; P$ ?' j) A0 F案头摆设着用具，
架上陈列着书籍，
: K- L0 w# |1 h终日在些静物里
我们不住地思虑；
3 J3 d( O6 d$ K. D2 e
* z( Z2 g. p! _# |2 c5 v7 ^, r言语里没有歌声，
举动里没有舞蹈，
空空问窗外飞鸟
$ s) E4 v' j/ u; S) `" ?为什么振翼凌空。

只有睡着的身体，
夜静时起了韵律，
空气在身内游戏

海盐在血里游戏——
梦里可能听得到
天和海向我们呼叫？
1 Z) a; x, x: s  K
% ^1 }) M# Y* k9 x! ]1 F
26


/ I( p- |: {, r+ u. P% C我们天天走着一条熟路
回到我们居住的地方；
4 A- T3 R' d9 w: @但是在这林里面还隐藏
' x' H; I. }6 |& f+ h许多小路，又深邃，又生疏。

走一条生的，便有些心慌，
怕越走越远，走入迷途，
但不知不觉从村疏处
忽然望见我们住的地方
" Y$ B* x& V# b  k; P5 D
# ?4 P/ }; |* g% }1 ~象座新的岛屿呈在天边。
% x1 Q4 x. `6 t: q) ]$ R我们的身边有多少事物
向我们要求新的发现：

3 l. b0 c' |" a3 O( |" y不要觉得一切都已熟悉，
到死时抚摸自己的发肤
生了疑问：这是谁的身体？

, H4 J! g$ `; J, T
$ G# |: }( N6 L27


从一片泛滥无形的水里
0 p& I4 `4 O9 m- k5 A( g- f取水人取来椭圆的一瓶，
: f. u; s) _! d9 x0 q/ s8 Z这点水就得到一个定形；
看，在秋风里飘扬的风旗，
2 [: `  I& ?" \
  C) m6 i* W) Y6 f1 U4 l6 C5 S它把住些把不住的事体，
让远方的光、远方的黑夜
5 R' K) r6 L, k和些远方的草木的荣谢，
还有个奔向无穷的心意，
- U  V* t& a1 a2 Z$ `$ T
! I$ n8 Y$ U! q$ T' q都保留一些在这面旗上。
我们空空听过一夜风声，
空看了一天的草黄叶红，

) i" N0 x* T9 O; `向何处安排我们的思、想？
但愿这些诗象一面风旗
把住一些把不住的事体。
: r$ u8 V9 F$ D$ ^1 a2 Q

# A7 _0 J- b" G' j- a  E- \8 {（原载《十四行集》，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49年版）

---

: r/ B- M' P. m+ E7 A; j8 j蚕马
5 B, z9 K; W2 P! }4 _0 t

  l. O$ |5 o) W. \( n6 t% K1


溪旁开遍了红花，
天边染上了春霞，
+ g! K" z$ e  T1 Z- k! {* `" [我的心里燃起火焰，
5 h5 C' M1 c% {3 @9 |$ F# n% ^我悄悄地走到她的窗前。
0 M: r3 T9 x$ ?; O7 ]+ O我说，姑娘啊，蚕儿正在初眠，
你的情怀可曾觉得疲倦？
只要你听着我的歌声落了泪，
% K5 C2 E. Z' |* ?8 _! `就不必打开窗门问我，“你是谁？”

8 Y* }) i) q; R; P' S) r在那时，年代真荒远，
/ `, m( X9 {( c% J# ?: J4 m路上少行车，水上不见船，
在那荒远的岁月里，
7 x% Q' H0 m! `! O有多少苍凉的情感。
是一个可怜的少女，
没有母亲，父亲又远离，
! A3 x1 l8 H5 `! h! s临行的时候嘱咐她：
3 i5 ?! U' ?" \3 W“好好耕种着这几亩田地！”

; V% I$ f9 q& R旁边一匹白色的骏马，
父亲眼望着女儿，手指着它，
“它会驯良地帮助你犁地，
它是你忠实的伴侣。”
% `0 ]( m+ T; n; S9 ^7 v( i女儿不懂得什么是别离，
5 `+ v8 C' k0 m% J8 w5 c3 l不知父亲往天涯，还是海际。
1 z5 @' Z( t" h/ a/ K5 Y依旧是风风雨雨，
. a1 D7 |; \' C# Z/ M可是田园呀，一天比一天荒寂。

! c* }- ~; B# M( Q9 M7 y“父亲呀，你几时才能够回来？
别离真象是汪洋的大海；
马，你可能渡我到海的那边，
2 C' o1 Q( l3 y# J+ o7 u去寻找父亲的笑脸？”
她望着眼前的衰花枯叶，
轻抚着骏马的鬃毛，
“如果有一个亲爱的青年，
他必定肯为我到处去寻找！”

她的心里这样想，
% ?+ F) _* |# C" L( S# i. F+ y0 O& {# {1 C天边浮着将落的太阳，
9 _1 U% [+ M% L  ~好像有一个含笑的青年，
  I5 _  ?$ i- Q% P5 C, t在她的面前荡漾。
忽然一声响亮的嘶鸣，
把她的痴梦惊醒；
骏马已经投入远远的平芜，
同时也消逝了她面前的幻影！

8 s$ c  w' b7 I
! I8 N+ c  F4 d2


温暖的柳絮成团，
彩色的蝴蝶翩翩，
2 K, Q3 \$ O! x* `" o  i3 ?2 f0 K我心里正燃烧着火焰，
我悄悄地走到她的窗前。
我说，姑娘啊，蚕儿正在三眠，
1 r+ i; o8 \4 V( P你的情怀可曾觉得疲倦？
只要你听着我的回声落了泪，
. n! A; g0 }) w% l2 r' Q# E0 O1 C5 R  N就不必打开窗门问我，“你是谁？”
0 U2 ]% d  O; [' u) I' w) G% }
荆棘生遍了她的田园，
6 I: e! @9 d9 X; j6 g5 d烦闷占据了她的日夜，
3 C* a! Z6 N* E' ?: g在她那寂静的窗前，
) y7 O6 [2 `; a只叫着喳喳的麻雀。
一天又靠着窗儿发呆，
路上远远地起了尘埃；
. c+ d  b- Q- a8 r- T8 r8 B（她早已不做这个梦了，
" j) U" I; c" S0 j这个梦早已在她的梦外。）
$ c* m) r$ Q. k2 Q4 A+ u
现在啊，远远地起了尘埃，
7 R& m: v/ p: S3 J) ^骏马找到了父亲归来；
4 E: `/ ^* m0 T父亲骑在骏马的背上，
( e* P- F& R* R6 L7 d马的嘶鸣变成和谐的歌唱。
2 C" J" n! q& n# A; q父亲吻着女儿的鬓边，
  q7 S$ g' p4 a% j+ ]女儿拂着父亲的征尘，
5 p% J2 _/ T, ]- T3 n- g2 _马却跪在地的身边，
止不住全身的汗水淋淋。

' u5 h2 g% n, f0 Q父亲象宁静的大海，
$ x. B7 T4 d! ^她正如莹晶的明月，
月投入海的深怀，
净化了这烦闷的世界。
& w# M% R8 P5 O! a+ O只是马跪在她的床边，
: T; ]9 l% o) e! W整夜地涕泪涟涟，
目光好像明灯两盏，
$ u7 l5 D; t4 D3 F5 e4 a2 Y! A“姑娘啊，我为你走遍了天边！”

' e/ u( R' y' t$ o* H: M她拍着马头向它说，
“快快地去到田里犁地！
你不要这样癫痴，
提防着父亲要杀掉了你。”
它一些儿鲜草也不咽，
8 i+ K8 w( g6 j( V( _' V; Z半瓢儿清水也不饮，
不是向着她的面庞长叹，
+ e8 E0 C* x; [$ v4 E) b/ b就是昏昏地在她的身边睡寝。

) W4 _9 [9 b# o$ @7 j
3
4 }! Z1 P8 M7 g" T2 w
' r$ g6 m' ]9 d1 \: ^' d$ ^
/ x* C* s7 {- i5 k; w8 m: z( o! B8 u黄色的蘼芜已经调残
到处飞翔黑衣的海燕
我的心里还燃着余焰，
& g5 D" E/ L9 f0 v7 v我悄悄地走到她的窗前。
" q9 }! F. O/ t# Q我说，姑娘啊，蚕儿正在织茧，
0 s+ I, X' @" u# R+ \+ p你的情怀可曾觉得疲倦？
只要你听着我的歌声落了泪，
8 w/ t) p3 ]+ d3 c/ P5 O6 b就不必打开窗门问我，“你是谁？”
6 e5 z* K) {4 q/ F+ I! F8 A9 F
& r' e. T8 d, X! [; O/ H' w3 U2 p空空旷旷的黑夜里，
# a5 w/ n' ]% B6 @* ^3 g窗外是狂风暴雨；
壁上悬挂着一张马皮，
这是她唯一的伴侣。
. `3 w+ U6 r2 r2 ^( R7 E) n“亲爱的父亲，你今夜
7 s2 u9 f* a  G/ ]又流浪在哪里？
4 U4 z1 O2 A+ R4 B3 k- F6 R$ K6 G你把这匹骏马杀掉了，
我又是凄凉，又是恐惧！
! d3 F# g- s+ k+ q7 A* P0 E9 |- ^
! I- n1 C2 X0 k4 x; e8 F“亲爱的父亲，
1 v& H  ]( H' ~3 e电光闪，雷声响，
你丢下了你的女儿，
7 T8 S2 [3 E/ C+ A又是恐惧，又是凄凉！”
. v1 C# I$ u5 |“亲爱的姑娘，
你不要凄凉，不要恐惧！
我愿生生世世保护你，
保护你的身体！”

马皮里发出沉重的语声，
她的心儿怦怦，发儿悚悚；
; c' p& b/ {' E! s  _( O. B电光射透了她的全身，
! z! v6 f% ]" I+ r" @9 O皮又随着雷声闪动。
随着风声哀诉，
% T; Y: F. J4 M0 p3 n0 I伴着雨滴悲啼，
" E9 Y0 e5 M# b) c! U“我生生世世地保护你，
5 p: {; b  o. |! c只要你好好地睡去！”

一瞬间是个青年的幻影，
一瞬间是那骏马的狂奔：
在大地将要崩溃的一瞬，
$ A& \- G: T+ K( V' d7 l# n. }马皮紧紧裹住了她的全身！
姑娘啊，我的歌儿还没有咱完，
. J7 Q; U# v4 J( w/ }0 l8 L2 y) }可是我的琴弦已断；
) q  q9 z# U5 u我惴惴地坐在你的窗前，
& d0 K  {" I9 d6 ]+ S1 C要唱完最后的一段：
. P# R' A/ U! G, v/ P0 C7 S一霎时风雨都停住，
皓月收束了雷和电；
马皮裹住了她的身体，
月光中变成了雪白的蚕茧！
$ m- G) N( \  p1 F— —1925

; w4 u3 J1 `! J: `2 f附注：
传说有蚕女．父为人掠去，惟所乘马在。母曰：“有得父还者，以女嫁焉。”
马闻言，绝绊而去。数日，父乘马归。母告之故，父不可。马咆哮，父杀之，曝皮
8 {, ]0 O( w2 i: I* d/ @! L于庭。皮忽卷女而去，栖于桑，女化为蚕．——见干宝《搜神记》。

6 E/ n2 N( L" G8 }( W9 h（原载《昨日之秋》北新书局1927年版。
( e: {  N9 F, }' j  ~# {选自《冯至选集》四川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）

---

8 A4 H4 G$ Z/ s8 l1 J吹箫人

我唱这段故事，
. K4 p4 A& _/ m请大家切莫悲伤，
因为他俩又跑入了深山，
' ^( C" ]4 z9 q! Z3 n1 k, y$ _也算是快乐的收场！
6 _1 r- b: ]+ l! T
在中古，西方的高山，
高山内，洞宇森森；
一个壮美的青年，
他在洞中居隐。
" P  J& F3 r% Y! o' I
不知是何年何月，
. T9 l; W) k6 F9 ^/ @3 |* R% O8 h他独自登上山腰；
1 x' N$ E& V& E' ^" v- k+ J身穿着闲雅的长衫，
) g. }/ _/ B8 c" ?' K, [还带着一支洞箫。
6 D0 {* N& `5 }  U/ ?0 R
他望那深深的深谷，
也不知望了多少天，──
更辨不清春夏秋冬，
/ q' T5 M0 d$ o5 d* T/ v四季的果子常新鲜。
3 ?) B  i! |( [: P  }5 p& @6 N3 ?
1 X5 R0 H5 k% _8 e/ H他顺手拿起洞箫，
无心地慢慢吹起──
: w& ]% l9 z* M, |) l为什么今夜的调儿，
含着另样的情绪？
7 E0 T& R1 W4 O5 ^' F
一样的松间
一样的小溪细语，
* t( z" b: J' c* b+ |" o为什么他微合的眼中，
渐渐含满了哭泣？

( c8 X- J$ ]; ]9 ]1 q谁将他的心扉轻叩，
可有人同他合奏？
──箫声的杂复，
! t! d( y$ r: m! ^9 H5 s4 m" ]- y绝不像平素的那样质朴。
% g8 U+ q# }" I5 F( s
3 h* @' M8 v' @　　　　二
0 h, V% t# w% p7 [5 E
第二天的早晨，
: m, N' v' L0 w( z6 Z: }他好象着了疯狂，
他吹着，挟着长衫，
( a$ \% t0 q$ Y4 e望喧杂的人间奔向。
+ F8 S5 _# p0 T: w. c
! k2 s! }0 L0 v% k( z5 s8 a  n箫离不开他的唇，
4 y. b0 `1 M. J眼前飘荡着昨夜的幻像──
银灰的云里烘托着
7 M0 }# a! q0 B+ [2 Y一个吹箫的女郎。
& g( c5 Y, ^( P2 K, _* i$ }
乌发与云层深处，
不能仔细区分：
浅色的衣裙，
$ e! g- p- ], V0 i  {又仿佛微薄的浮云。

* {! i% A, h2 g  v四围尽在睡眠，
7 o( s4 T, C! U) ~' A他忘却山外的人间，
9 u5 p$ k$ G$ ?( G! Z# e有时也登上最高峰，
& d( _( U3 w  l只望见云幕的重重。
& d' r5 m: K/ [4 \1 t- [" T
+ }$ @+ U4 e  q# _1 z三十天才有一次──
若是那新月弯弯；
2 ?' S/ D: z' d2 H7 |  B若是那松间★萃，
把芬芳的冷调轻弹。

% s& m  w. E4 t' B1 J9 c若是那夜深静悄，
+ U' z) t" h  u小溪的细语低低；
若是那树枝风寂，
, I0 @9 i* P+ K+ b( a鸟儿的梦境迷离。

他的心境平和，
他的情怀恬淡；
% h; B4 N3 Q/ q; x: b/ j4 H6 U- G他吹他的洞箫，
不带着一些哀怨。
$ U3 k! u' p  c7 K: L; d& Z; e
一夜他已有十分睡意，
浓云却将洞口封闭，
他心中忐忑不安，
这境界他不曾经验！

6 I! Z6 X$ X" f6 ~如水的月光，
尽被浓云遮住，
0 ~4 l; r; \/ |6 \/ q9 t+ G他辗转枕席，
总是不能入睡。

7 u- x  J3 c0 H9 `2 T# Q她分明是云中的仙女，
" Y0 e+ B0 w* e: V4 J6 ?0 Q+ c却又充溢了人间的情绪；──
他紧握着他的洞箫，
他说，要到人间将她寻找！

眼看着过了一年，
. [: N3 I/ K# z, D: d5 C2 p# @箫吻着他的唇儿呜咽，
- b# s, b1 |1 e1 l% U( R早遗掉山里的清幽，
# }. ]9 F$ p6 E$ |# X' ~1 B/ u( F1 j& |同松间的风韵。
6 M8 }( D! j" M/ P
他穿过无数的市廛，
他走过无数的村镇，
9 o0 a2 n& K1 d7 t. \他看见不少的吹箫女郎，
于他只是有满衣的灰尘。
4 Y6 j4 U2 p8 {5 P: P* O" V/ e
/ q3 o0 C& W* a7 m. B/ B古庙中，松柏下，
一座印用的池塘──
1 e& ?7 V0 p* a9 v& ?4 T; \) n3 z他暂时忘去了他的寻求，
3 J5 u9 d! ]' |, K又觉到一年前的清爽。

心境恢复平淡，
箫声也随着和缓──
3 y* p' g9 Y) s: N2 J$ y; G可是楼上谁家女，
正在蒙蒙欲睡？

, c2 ~# X. \; v& X6 z在这里，停留了三天，
该计算，明日何处去，
呀！烟气氤氲中，
一缕缕是什么声息？
  f3 N$ Y& n2 u
# M3 ?. `& W3 P: V; i5 m$ }楼上红窗的影儿
2 p; h  h2 O/ k' I1 P$ h是一个窈窕的女郎；
7 H+ e+ e" k7 ?) c她对谁抒写幽思，
诉说她的衷肠？

他如梦如醉地
一似当年的幻像──
他那能自主，
- Z" f4 m: V8 t  ]+ y+ T洞箫不往唇边轻放？
" b* i: r& ~% P; W- Y. t
月光把他俩的箫声
溶在无边的泪海之中；
( g5 p% B- ^+ ]2 p4 A深闺与深山的情意，
# C, N$ v, W4 ]8 _3 Q乱纷纷织在一起！
( S% h* Y* O& G1 k  u
　　　　三
7 R7 i: k3 e7 B2 a+ Q/ m0 g
: U1 y) b9 q1 k) a! y流浪无归的青年，
7 O, R( \: C* e$ _0 r5 ^" Z哪能娶侯门娇女？
+ n- U' m5 z) V* h4 r* H任凭妈妈怎样慈爱，
严厉的爹爹也难应许。
$ R9 _7 l, ?/ Z7 X' e- [6 Y
) x: q0 r" c) e5 X- _( N他俩日夜焦思，
为他俩的愿望努力──
) h" c+ D; k9 b, ~" L5 P夜夜吹箫的时节，
4 `8 X3 T! O) N" z. r魂露儿早合在一起！
% d/ ], K3 R+ P
今夜呀，为何听不见，
楼上的箫声？
% ~. Q1 C; j2 h他望那座楼窗，
也不见孤悄的人影
# w9 P# c& I& n3 D" \+ i
父母才有些话意，
" \, B, |8 |* P' E# R无奈她又病不能起；
# @4 I  X1 H1 o9 @药饵侧都无效，
7 h* g, a+ A% s& e3 q5 P: g7 l! {) T更没有气力吹箫！
& b: c( H% i, p; ?  C% p& t. V6 x+ h/ z
1 G6 P' q& t* J( l, g; M6 {梦里洞箫向他说，
" [) [) }2 _) v) S8 F「我能医入了膏肓的重病；
: g7 K. Z) z7 S1 A/ r因为在我的腔子里，
% @6 l8 W- l" q, F尽藏着你的精灵。」
" j1 L; ~/ i1 A0 H
4 ?# z$ J. h9 L+ G4 ~8 }他醒来没有迟疑，
) c4 N4 T9 }4 U把洞箫劈成两半──
6 S- q, A: G5 d8 @! N/ x3 M8 t: @煮成了一碗药汤，
送到那病人的床畔。

父母感戴他的厚意，
' a6 @+ r& m1 L0 ]3 i8 {允许了他们的愿望。
  V; z- J0 n0 N: R2 k0 J明月如旧团圆，
照着并肩的人儿一双！

啊，月下的人儿一双！
箫芽，已有一枝消亡！
8 X7 z" V+ A7 ]4 G# K$ {% H7 T3 Y人虽是，正在欣欢，
她的洞箫，独自孤单！
# m$ D9 t% v! t7 M. |
他吹她的洞箫，
6 N: M; W; `7 m% {6 D* c4 z3 A不能如意；
' i% T$ Z: N) M+ T* n他思念起他自己的无可奈何的伤泣！

8 T) A' m/ f7 K5 m6 s「假使我的洞箫还在，
天堂的门，一定大开，
0 D0 X' z: @8 C8 c/ J无数仙家女，为我们，
# m- c  o$ _) U掷花舞蹈齐来！」

他深切的伤悲，
怎能够向她说明：
后来终于积成了，
$ q6 q: n$ I5 D: d) J& n/ s不医治的重病。

她终不能不把她的箫，
, R% t& O' L2 l9 m3 T也当作惟一的圣药；
$ _) w* O' ?( r& ]9 H( p0 H$ y完成了她的爱情！
+ m1 M% t, i6 U7 V: i/ G/ K; p+ y5 K完成了他的生命！
　　Epilog
剩给他们的是空虚，
还有那空虚的惆怅──
/ o; V# z) `' V) a& ~4 x缕缕的箫的余音，
引他们向着深山逃往！

5 h2 ^% p) ?+ T& S( q一九二三年五月四日

---

帷幔──乡间的故事

谁曾经，望着那葱茏的山腰，
葱茏里掩映着，一带红墙，
! @! O" Q. F" r& G1 y* o2 Y/ o不曾享受过，幽闲的圣味──
氤氲地，漾起来一丝遐想？
0 c0 J  j" s2 ^
在那里起居的，或男或女，
: `0 R  ?) C  a* y都说是脱去了，许多索累；
7 t8 Z& T: z2 w! F2 b7 k3 j在他们深潭古井般的心中，
却像含蓄着，中古罗曼的风味。

是西方的，太行的余脉，
$ d1 O) a9 m8 ?7 L( \0 O有两座无名的高山，遥遥峙立；
一个是佛院，一个是尼庵，
两座山腰里，抱着这两个庙宇。
4 T0 ^. Y8 n* q
  O$ m, @/ E7 y7 j% n2 F; f. w在二百年前，尼庵里一个少尼，
/ K+ s. I- `$ w! D; A0 {绣下了一张珍奇的帷幔；
每当乡中进香的春节，
8 T# W! U8 r: X# E# ^却在对面的僧院里展览，

这又错综，又神秘的原由，
出自乡人们单纯的话里──
. h% C2 M4 _; u# I5 j7 O# L出向少尼在十七岁的时节，
* w+ n* t, t* b. p) ^4 p就跪在菩萨龛前，将乌丝剃去。
/ o& }7 q: u" E
# d$ V4 R( P. u) ]0 a$ Y$ _她的父母，是朱门旧户，
% B$ O  H! b+ j9 L' Q; G4 ~她并不是，为了饥寒；
  h. s2 g6 q8 m* J. W她虽然多病，但是也不曾
; D: X  Z' c% r3 B) c6 x- z在佛前，许下了什么夙愿。

+ k  d0 z8 u# N0 g9 F4 C她只是在一个，梅蕊初放的月夜里，
) j3 H9 N9 o- p6 O! |) E# K暗暗地离掉了，她的家园，
除了她隐隐深潜的，痛苦，聪明，
5 t# `  c: c' c' P便是莺鸟儿，替人间诉说忧怨。

她不知入了，多少迷路，
走得月儿圆圆地，落在西方；
  \# ?( k" ?% y1 Q+ j( F1 R- E云雀的声中，把她引到这座庵前，
7 D0 K8 b; I; F$ w! _$ T2 ^庵前一潭泓水，微微荡漾。

终不像在人间，能享清福──
在水认识了，她的娟丽，
3 i! _: H* J2 ^# Y8 T% q' j她毅然地走入尼庵中
情愿把青春的花叶，化作枯枝。

老尼含笑意向她说，
/ F% }5 |! \( X9 k「你既然发愿，我也不能阻你，
从此把一切的妄念，都要除掉，
$ p/ Y0 \7 K# B, s% ^  s这不能比作寻常的儿戏！

「虽说你觉得，苦海无边，
+ d: r5 m/ O& g' ^/ j, _倒底是谁，将你这年轻的人儿提醒
就使你在我的面前不肯说，
1 P& h3 B# ~. P( n在佛前忏悔时，也要说明！」

「我的师，并没有人将我提醒；
我只是无意中，听见了一句──
$ \+ H6 ]; q/ [说将来同我共运命的那个人，
是一个又丑陋，又愚蠢的男子。」
4 ~2 K' H/ g% [. C8 {6 D' D/ c
「无奈婚约，早被父母写定，
婚筵也正由亲友筹划；
他们嘻嘻笑笑，忘了我的时候，
  j5 F% @  U) y. n! d我只好背了他们，来到这座山中。」
9 c4 d# p0 {" w" R
, g; w' L& `  c& W6 h) A. M「我的师，这都是真实的话，
我相信你，同信菩萨一样；
+ N+ x; m/ [6 f& ~) x% m3 {( A我情愿消灭了，一切热念，
6 u6 `% \7 _6 Z+ ]6 e, p: S/ O6 U& P冰一般凝冻了，我的心肠！」
! }! g0 I: c% z! u* Y, z4 h1 F
2 k+ B4 g( m+ U8 [+ D「泪珠儿随着清脆的语声，
一滴滴，一字字，湿遍了衣襟。
0 m7 v5 n- }/ Q  C: Y1 v1 v& ~老尼说，「你削去烦恼丝，
泪珠儿也要随着恼消尽！」

恼人的春风，才吹绿了山腰，
凄凉的秋雨，又淋病了檐前的弱柳；
9 ^  F9 G2 v: Q1 Y. i$ k人世间不知又起了，多少纷纭，
尼庵总是静静地没有新鲜，没有陈旧。
  b$ O: L% D  t* J: T/ K9 V/ X
* X4 ]0 Q+ d5 G0 B4 C1 s) }只有那暮鼓晨钟，经声佛号，
& P5 o) ^# A; c1 ]' p  ]9 S不知是将人唤醒，还是引人入梦？
她的心儿随着形骸消瘦，
  r9 f3 I$ z: e# l# w1 o5 g可是没有泪的眼前，更觉朦胧。
. N) q. E/ q+ X. t
* J1 d) r2 O( g- K7 p, ?5 ]过了一天，恰便似过了一年，
眼看就是一年了，回头又好象一天；
水面上早已结了寒冰，
荒凉与寂寞，也来自远远的山巅。
* S* a& A' V0 i: N4 r
正午的阳光，初春般的温暖，
熙熙的白鸽儿，在空际飞翔；
6 W4 d* [) `4 u' e  x1 f  J- y翩翩地，来了青年的兄妹，
说是奉了母命，来拜佛进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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+ I) n; Z5 ~( e0 `) h; c她看着那俊秀青年的眉端，
" `: G; e1 y1 N3 U0 e* H+ x蕴着难言的深情一缕──
# g( q* j& X6 g' j' y5 e% b活泼的妹子悄悄地，在她身边说，
+ E" F$ `3 N% d4 ^5 P! _0 b% G句句声声，都成了她的竹针万棘！
( ?/ o- Z9 r$ M& G- ~
「美丽的少姑啊，我告诉你！
8 o- z5 d" j* V0 ^6 [  ?聪明的你，你说他冤不冤？
3 n0 b- T0 S: J8 Y$ [4 S$ T/ |1 ]为了遗弃了她的，一个未婚妻，
6 ?& Z0 x, |' u9 C. q$ v我的哥哥便许下了，不婚的愿！」
1 L/ V( f1 G5 W! f, z1 J8 C4 h( y
& {% y- Q4 ^% n4 q* e" q她昏昏地，独坐在门前，
+ L+ _. `8 x7 l+ }& i7 \9 {9 f. \落日也沉沉地，北风凄冷，
她睁睁地，目送着一双兄妹下了山；
一直地看得，没有一些儿踪影！

! Z$ j  X3 b( D. j寒鸦呀呀地，栖在枯枝，
/ v( r' e9 |% A0 t$ Z% t- @渺渺茫茫地，只剩下黄昏；
4 S7 `% e8 e1 G( N! Q热泪溶解了，潭里的寒冰，
0 D- ^# P& a, a) D! D$ i暮钟频频敲击，她仿佛无闻。
+ T: K5 p2 ~. t" S- H; z. w- H
, l' J, R% ~, J' }老尼的心肠，虽是冷若冰霜，
: [& v) k! A) F; _也不由得怜她的年纪轻轻──
2 ~( c+ {% L! {- v这样儿年纪轻轻地，
: x$ Y' {, a2 w% G- h便有这样的，乖奇的运命。

怜她本也是贵族的闺女，
4 T% I8 v0 V3 I: M9 {# ~( ^/ h教她静静地修养，在庵后的小楼。
她恹恹地，不知病了几多时，
# Q/ C% F+ ~% }嫩绿的林中，又听见了鹧鸪。

' P4 m3 T# F4 {山巅的积雪，被暖风融化，
0 A  X1 l! V3 L7 E; h/ s金甲的虫儿，在春光里飞翔；
. j: u4 j7 e! b4 U1 `她的头儿总是低低地，
漫说升天成佛，早都无望。
8 h5 D9 Q8 ]% L* A( ?' Y
只望一天天地憔悴了，
将来独葬在，三尺的孤坟──
, ?# m0 R( a3 }$ k' }1 S% M啊，只要是世上所有的，
她都没有了，一些儿福份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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炉烟缕缕地，催人睡眠，
  ]( [: ^' k( `. R7 @% ~9 x春息熏熏地，吹入了窗阁；
/ R1 q" Q, M  v& u5 j3 W9 X. v一个牧童，吹着嘹喨的笛声，
赶着羊儿，由她的楼下走过。
" q1 ^* R3 K2 H  I! G
% t/ w8 l0 v+ X5 F笛声越远，越觉得幽扬，
两朵红云轻抹在，她苍白的面庞──
她取出一张绯红的綢幔，
仔细地看了许久，又放在身旁。

第二日的阳光笛声里，
& }( _9 f  t" R$ m( V4 j更参杂着陶陶欲碎的歌唱──
6 H' K# T- L- w# ?, l7 Z& y- N她的心儿里，涌出来一朵白莲，
- y* c0 n0 m. ^; f& p& W+ s她就把它，绣在帷幔的中央。

  u( H" S: a7 f9 T8 W6 L0 Q+ F此后日日的笛声中，
, M* |7 E1 g' L% S+ j1 M总甜甜地，有一种新鲜的曲调──
( S" x5 E, ?  E, o+ E+ e) K7 D( K7 K她也就把彩色的线，按着心意，
) D2 N* y8 c& }; K5 o水里绣了比目鱼，天上是相思鸟！

$ ?9 b, K+ d9 T  P. e她时时刻刻地，没有停息，
# x7 ]; z7 \: i把帷幔绣成了，极乐的世界──
# s( ^4 j) y) r9 h* P0 K2 o" A树叶相遮，溪声相应，
! `1 o: V- w* Q9 \6 \! [! C4 ]/ g2 k只空剩下了，左方的一角。

本还想把她的悲哀，
9 ~% l- k7 l/ m# H也绣在那空角的上面──
7 v; T0 {3 s$ j; h无奈白露又变成严霜，
& E% S: g5 U# L2 [: V: U$ g深夜里又来，嗷嗷的孤雁！

4 D) A& G7 y) _- D& G) C梧桐的叶儿，依依地落，
9 q) X/ z/ M; m4 G枫树的叶儿，凄凄地红，
% ?. K0 H/ e1 N5 B$ l# ~; M风翕翕，雨疏疏，她开了窗儿，
  y& f2 M# v' ~$ r9 d% v等候着，等着吹笛的牧童。

! d& X' `  w" E$ o: g5 Z' c「这是我半年来，绣成的帷幔，
多谢你的笛声，给我许多灵感！
我是个十八岁的少尼，
我的身世，只有泪珠泛澜！
: Y2 A7 c+ Z3 X7 }1 M! |
「可是我们永久隔阂着；
在两个世界里──」
" d) b9 T1 k" T* E; b- H, e她把这包帷幔掷下去，
匆匆地，又将窗儿关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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! h) c, K7 X* b1 |% g1 q' j次日的天空，布满了彤云，
宇宙都病了三分，更七分愁苦：
+ Z1 J* y: Q) p一个牧童，剃度在对方的僧院，
尼庵内焚化了，这年少的尼姑。
7 k: {3 Z" t9 S: u" ]3 F; [
现在已经二百多年了，
& ]' X0 C* g8 _1 O3 B帷幔还珍重地，被藏在僧院里─
, ]7 P7 F& B  L2 \只是那左方的一角呀，
9 Q0 ]9 A+ O: j" U5 q至今没有一个人儿，能够补起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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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二四年初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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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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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 h1 h8 Q9 s5 k1 ~我的寂寞是一条长蛇，
冰冷地没有言语──
; i- K4 z1 ]  y* Q4 Q2 C- R$ s姑娘，你万一梦到它时
千万啊，莫要悚惧！

( l- I! k0 D  m) Y" k它是我忠诚的侣伴，
( F3 V0 I+ Y) E8 O+ u心里害着热烈的乡思；
它在想那茂密的草原，──
& ^1 X6 s/ ~: h1 B, U- l你头上的，浓郁的乌丝。

0 F) j2 x! L) J- n6 q它月光一般轻轻地，
从你那儿潜潜走过；
为我把你的梦境冲下来，
像一只绯红的花朵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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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方的夜
8 [3 \# Q' H  T0 n3 @

! y4 V  n' g2 s1 Y5 p# F7 r我们静静地坐在湖滨，
1 E* J2 `5 X2 n9 T$ \听燕子给我们讲讲南方的静夜。
$ l1 U2 b2 H2 u; p  |) u南方的静夜已经被它们带来，
: v: c8 Y) o- @0 K( o' ^. l! P夜的芦苇蒸发着浓郁的热情──
　　我已经感到了南方的夜间的陶醉，
9 O8 c+ `* J/ y" C' v! P* [8 g) w　　请你也嗅一嗅吧这芦苇丛中的浓味。

; {: w6 J9 [$ C7 G, A' v你说大熊星总像是寒带的白熊，
望去使你的全身都觉得凄冷。
这时的燕子轻轻地掠过水面，
& E& s! Q! v) Z" ]- p8 E零乱了满湖的星影──
　　请你看一看吧这湖中的星象，
　　南方的星夜便是这样的景象。

, ?3 {. j3 i( f) t3 u你说，你疑心那边的白果松，
5 C3 x; J8 s1 e8 j; Z总仿佛树上的积雪还没有消融。
. ^( W/ S" m$ }$ _这时燕子飞上了一棵棕榈，
唱出来一种热烈的歌声──
　　请你听一听吧燕子的歌唱，
" h4 H4 G6 q$ w% Z$ L　　南方的林中便是这样的景象。

总觉得我们不像是热带的人，
; a7 V- F8 r4 j% N# j3 A3 \我们的胸中总是秋冬般的平寂。
燕子说，南方有一种珍奇的花朵，
经过二十年的寂寞才开一次──
　　这时我胸中忽觉得有一朵花儿隐藏，
　　它要在这静夜里火一样地开放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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赠之琳

你组织时间的、空间的距离，
! i, j/ F  k. ]5 `2 a, g$ c2 t把大宇宙、小宇宙不相关的事物
组织得那样美，那样多情。
我的时间空间不会组织，
只听凭无情的岁月给我处理
* N- s' B. r9 L# w0 g' `$ Y
我常漫不经心地说，
9 M/ F* I. |1 ]: _1 j: O歌德、雨果都享有高龄，
5 e$ o/ g' ~: T, }( u说得高龄竟像是
难以攀登的崇山峻岭；
不料他们的年龄我如今已经超过，
回头看走过的只是些矮小的丘陵。
我们当年在昆明，没有任何工具代步，
+ i& e# z7 O2 \4 |+ v1 l互相交往从未觉得有什么距离；
  s3 P4 [6 X6 O( m) T- l如今同住在这现代化的城市，
- l- x- c2 N( C9 t. [4 }古人却替我说一句话——
"咫尺天涯"。

如今我要抗拒无情的岁月，
# u, a/ E5 _- W想召回已经逝去的年华，
无奈逝去的年华不听召唤，
0 H, f; d" ]: \" L2 D" L- e只给我一些新的启发。

你斟酌两种语言的悬殊，
胜似灯光下检验分辨地区的泥土；
2 N, G8 E& P; W不管命运怎样戏弄你的盆舟。
你的诗是逆水迎风的樯橹。
# b* d0 N& \) [, R大家谈论着你的《十年诗草》，
# a) {7 p# l! y, r% l7 F4 y- {也谈论着你迻译的悲剧四部，
但往往忽略了你的十载《沧桑》
9 h7 ]+ V' B4 ~/ i1 v2 v( r0 F和你剪裁剩下的《山山水水》，
不必独上高楼翻阅现代文学史，
这星座不显赫，却含蓄着独特的光辉。

& u* \% r2 G: r+ y' `[注]本诗是为祝贺卞之琳八十寿辰而做，
作者时年八十六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