袁可嘉诗选

zhangwei

袁可嘉（1921- ），九叶诗人之一，新诗作品收入《半个世纪的脚印》（1994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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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 z4 `/ j/ t1 p0 a9 J沉钟

让我沉默于时空，
0 ^! R/ o) E4 }; O2 [( a' o如古寺锈绿的洪钟，
负驮三千载沉重，
听窗外风雨匆匆；

" o! n; p4 r- P7 \7 |# j! Y/ ?: }把波澜掷给大海，
0 |1 G5 V* M* z! u" L$ m把无垠还诸苍穹，
我是沉寂的洪钟，
沉寂如蓝色凝冻；

生命脱蒂于苦痛，
苦痛任死寂煎烘，
2 g5 B" Y3 C. D. }我是锈绿的洪钟，
收容八方的野风！

194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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难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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要拯救你们必先毁灭你们，
% H# G2 W9 S9 T* \这是实际政治的传统秘密；
; t1 m1 X0 ?% e死也好，活也好，都只是为了别的，
# k; R# W; W( x4 _$ l* N3 p# k逃难却成了你们的世代专业；
9 d0 \* d% ?* A" [9 h
+ i& C7 z- m8 B9 y" o4 ^太多的信任把你们拖到城市，
向贪婪者乞求原是一种讽刺；
饥饿的疯狂掩不住本质的诚恳，
慧黠者却轻轻把诚恳变作资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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像脚下的土地，你们是必须的多余，
重重的存在只为轻轻的死去；
$ p: h8 X- {6 b8 a: L7 H+ p9 v" C7 p深恨现实，你们缺乏必须的语言，
到死也说不明白这被人捉弄的苦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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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航

航行者离开陆地而怀念陆地，
送行的视线如纤线在后追踪，
人们恐怕从来都不曾想起，
3 T3 `9 ~. Z, Y/ t6 ^一个多奇妙的时刻，分散又集中。

年青的闭上眼描摹远方的面孔，
. ~0 Q4 y/ A) {. F  `: z2 f' Z远行的开始担心身边的积蓄；
老年人不安地看着钟，听听风，
6 H9 [- v0 ]# p( f普遍泛滥的是绿得像海的忧郁；

只有小孩们了解大海的欢跃，
破坏以驯顺对抗风浪的嘱咐，
0 x' j2 G9 ]# ?船像摇篮，喜悦得令人惶惑；

大海迎接人们以不安的国度：
像被移植空中的断枝残叶，
航行者夜夜梦着绿色的泥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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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 |' R9 ?) J' E, A8 y: @6 t母亲

迎上门来堆一脸感激，
仿佛我的到来是太多的赐予；
探问旅途如顽童探问奇迹，
一双老花眼总充满疑惧。
/ p# P  a. }) D: Z  ?
+ i$ u5 m7 w+ d: k+ H* J$ V% d从不提自己，五十年谦虚，
超越恩怨，你建立绝对的良心；
3 F) b, x$ R- d5 z多少次我担心你在这人世寂寞，
: \# u* Z9 f; h) M* m/ X1 f紧挨你的却是全人类的母亲。

/ p4 S& V1 N& ]& X/ C- h/ s面对你我觉得下坠的空虚，
  r4 K- ?9 B3 Q8 O7 g像狂士在佛像前失去自信；
( s8 w/ e7 A# ~' |书名人名如残叶掠空而去，
见了你才恍然于根本的根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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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 i5 I5 d, W7 j  J( R2 c0 z孕妇

撕裂的痛苦使你在深夜惊醒，
# c& ?) K! I' [( t3 k疲劳从眼睛流向窗外的星星，
  t& M2 E0 U* O! ^% t) t跋涉者，又一次来到分路的中心，
! k- n3 P4 ]6 T2 m& v2 l2 K* s身前后展开了葱郁蓬勃的森林。

. f' i) Y2 X- C. k人们接待你如不曾证实的新闻，
+ J) R: S$ C9 ?5 A9 ]温存里跳动着奇里古怪的感情；
0 c/ a( U2 x5 X  U) k( N丈夫的欢喜充满不安的叮咛，
老婆子把你当磨练机智的中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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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成人，我们寄未来的希望于小孩，
是小孩，我们把过去信托给成人，
哦，你此刻垂手沉思的创造者，

9 O; I" G( e' h& K3 c（当四周升起的尽是动物的龌龊），
反复的经验可使你寂寞深深，
3 \: C4 [7 G& A( L* S# G而分担创造者的疑惑：还能添什么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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! z5 `1 g2 [$ }$ k! g9 L  _旅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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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 U/ \; [. F( I* Y( T1 e对于贴近身边的无所祈求，
0 N6 W5 R1 a+ g你的眼睛永远注视着远方；
风来过，雨来过，你要伸手抢救
远方的慌乱，黑夜的彷徨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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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一手接过来城市村庄，
拼拼凑凑够你编一张地图，
图形多变，不变的是深夜一星灯光，
  z3 y! V$ _, E- O9 j; g. ^8 X和投奔而来的同一种痛苦。

+ g3 t% e, t. d8 R% `  i我们惭愧总辜负你的好意，
不安像警铃响彻四方的天空，
无情的现实迫我们从从来去，
留下的不过是一串又一串噩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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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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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问多少人预言它的陆沉，
# B) l. a. Q, H. v- \1 z说它每年都要下陷几寸，
新的建筑仍如魔掌般上伸，
攫取属于地面的阳光、水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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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撒落魔影。贪婪在高空进行；
+ t  s5 P7 C8 @* `/ t5 R7 E一场绝望的战争扯响了电话铃，
陈列窗的数字如一串错乱的神经，
# t6 c$ s3 o* G% J- o* O7 Q散步地面的是饥馑群真空的眼睛。

到处是不平。日子可过得轻盈，
从办公房到酒吧间铺一条单轨线，
( T6 H5 T0 z7 A9 y: Q, z人们花十小时赚钱，花十小时荒淫。

% N8 S! Z3 l% p3 J绅士们捧着大肚子走进写字间，
/ _7 W) h. L3 F4 q迎面是打字小姐红色的呵欠，
) c; v5 ^7 R# T( F+ _拿张报，遮住脸：等待南京的谣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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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近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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+ `2 _$ ~" Y- V走近你，才发现比例尺的实际距离，
: M5 P# I% \6 P" o2 N4 S7 _! h; [旅行家的脚步从图面移回土地；
' _3 S6 F4 J1 q) G) l& D/ X如高塔升起，你控一传统寂寞，
# u3 ~# R# \% G: [" j9 A# h见了你，狭隘者始恍然身前后的幽远辽阔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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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 f/ s( h0 J( B, P原始林的丰实，热带夜的蒸郁，
今夜我已无所舍弃，存在是一切；
3 G. W5 S- a. ~, y- t火辣，坚定，如应付尊重次序的仇敌，
你进入方位比星座更确定、明晰；

- V5 Y) |' M& v& c划清相对位置变创造了真实，
星与星间一片无垠，透明而有力；
. C- V9 O* O/ c  x7 s  v我像一绫山脉涌上来对抗明净空间，
降伏于蓝色，再度接受训练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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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 @2 d! _4 _6 O7 w0 c( O你站起如祷辞：无所接受亦无所拒绝，
1 \, C- p; J" V# l% Z7 q: H" m一个圆润的独立整体，“我即是现实”；
凝视远方恰如凝视悲剧——
浪漫得美丽，你决心献身奇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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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 l- z' s# _. ]冬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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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夜的城市空虚得失去重心，
( N! E. r) ?: D8 g+ e2 Q街道伸展如爪牙勉力捺定城门；
% f- D- Z0 k: |5 F/ J& z; {4 \2 x为远距离打标点，炮声砰砰，
( f% v9 y  ^# [. \急剧跳动如犯罪的良心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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谣言从四面八方赶来，
0 z1 x4 C! H; k* O/ K* V# w像乡下大姑娘进城赶庙会，
( K0 Z) U) z) g& w  F, J) o5 F大红大绿一身色彩，
2 Q2 R( D" k1 `! t3 `招招摇摇也不问你爱不爱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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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忧伤也真忧伤，
狗多噩梦，人多沮丧，
想多了，人就若痴若呆地张望，
活像开在三层楼上的玻璃窗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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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边天边都无以安慰，
: E( H/ g; ^& o  G, |$ E6 c- \这阵子见面都叹见鬼；
5 i8 ^; G& @; A' N2 x+ g  \阿狗阿毛都像临危者抓空气，
东一把，西一把，却越抓越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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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儿争时间无异争空间，
聪明人却都不爱走直线；
东西两座圆城门伏地如括弧，
5 ?% K. `, @' ^0 z. t括尽无耻，荒唐与欺骗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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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 Q8 h  q# E) \2 y起初觉得来往的行人个个不同，
9 N" W6 p0 B. V7 e- K  o) j像每一户人家墙上的时辰钟；
8 D6 B) [; j, R* c7 M猛然发现他们竟一如时钟的类似，
上紧发条就滴滴答答过日子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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测字摊要为我定终身，
十字架决定于方向加时辰；
/ W0 E4 X* o2 i  [8 @5 e' P老先生，我真感动于你的天真，
测人者怎不曾测准自己的命运？

# d" P5 {' b# O: v2 b7 b6 ~商店伙计的手势拥一海距离，
“我只是看看”，读书人沉得住气；
( n2 o" G( w! }3 o8 F- }  X8 O9 x十分自谦里倒也真觉希奇，
走过半条街，这几文钱简直用不出去；

哭笑不得想学无线电撒谎，
' B" B# j; D+ G2 z6 \- [但撒谎者有撒谎者的哀伤；
) C8 q+ D! l3 n& ^夜深心沉，也就不再想说什么，
恍惚听见隔池的青蛙叫得真寂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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